第17章 16

牛皮纸文件夹轻轻摔上年用久长而颜色深邃的木桌，吵醒了趴在桌上睡觉的黑发女人。

阿比盖尔痛苦地活动酸僵的脖子和背脊，用手背揉一揉肿胀的双眼，抬着头看吵醒自己来之不易的动荡浅眠的罪魁祸首。

“抱歉，您能坐下来吗？您太高了，我脖子有些难受。”一秒钟后，她这样请求。

即使在男性中，这位女警察的身量也颇为卓越。阿比盖尔对现实的度量因为疲惫有所失调，但她非常肯定对方的身高接近六尺。女警察穿着合身的黑色羊毛马甲，系一条和她眼睛颜色相衬的海军蓝领带——四点五寸的真丝领带在此显得有些单薄，更别提那纤细的皮革枪背带了。

女警察伸手抓了抓微卷的黑色短发，拉过阿比盖尔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了下来。

“哈里·利特，凶案组警探。”她的声音远不如身高那样有侵略性：“阿比盖尔·华尔特小姐，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您得先向比我更要紧的证人取证。”阿比盖尔停顿了一下，问：“夏洛特现在怎么样了？”

利特警探用审视的目光关注着她。

“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自身所发生的变化，除此之外，一切都好。事实上，巴克小姐已经回家去了。”

“好。”

“如果你配合我的话，我们这里也能结束得很快。”利特警探伸手拿过文件夹，说：“我只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确认一下。”

她们总是这样说的。事实上，如果这位利特警探当真是一位合格的警探，那她随时都能找出更多的问题。只有当一位警探足够优秀，她才会控制自己，只问最关键的问题。

阿比盖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当然。”

“首先，根据西奥多·马洛先生和卡门·刘易斯小姐的说法，你受到一位柯丝坦夫人的雇佣，前去调查刘易斯小姐被袭一案的幕后凶手？”

“是的。我所找到的线索将我引向马洛先生，就在我盘问他的时候，我预知了刘易斯小姐即将再度遭到袭击。”

“然后你报了警。”

“在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超自然因素。我以为这就是普通的杀人案。”

“一系列的杀人案，令警方焦头烂额，市民人人自危。”利特警探援引了一段报纸上的描述，微微一笑，“你知道这栋楼里现在有多少人正等着我给出一个最终结果吗？只要我告诉他们盖尔·加里森先生就是所谓的酒店艳魂，这里边一半的警察就能收获两个月以来的第一个休息日。”

阿比盖尔耸了耸肩：“您早可以告诉他们不必费那么大的工夫。”

“柯丝坦夫人也能直接把加里森先生关起来。为什么她不这样做？”

“这事儿您就得去问她了。”

利特警探打量了她两眼，冷不丁说：“她只告诉我她有更好的安排。而这也是上周的事了。”

阿比盖尔惊讶地眨了眨眼。她看不出来利特警探属于哪一种超自然生物，但至少没在她身上嗅到血味，所以认为她应该和血族没什么关联。然而听利特警探现在的语气，似乎她与柯丝坦夫人非常熟悉。

既然如此，为什么柯丝坦夫人没有让康拉德带着刘易斯小姐的案子去接触她？一位正经在警局任职的警探，总比她这位半吊子的业余侦探更为合适，恐怕也更为靠谱。

“很抱歉，这个问题我也无法解答。”

她没有说谎。利特警探如此判断。尽管这令她感到有一些不满足：她本想着柯丝坦夫人会采用一位真正的亲信来解决这回的问题。

哈里·利特警探并非仅仅认识柯丝坦夫人而已——正是柯丝坦夫人的建议，才让她选择成为一名警察。可是成为警察并没有令她和柯丝坦夫人的关系变得紧密，反倒把她越推越远。即使这次终于有了牵涉到血族的案件，柯丝坦夫人也只是派出守口如瓶的温德小姐和她联络。她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我为难你了。”利特警探垂下眼睫，看了看文件夹里的供述，转而问道：“从目前已知的信息看，盖尔·加里森先生就是近期这一系列诱拐谋杀案幕后凶手的结论，是你独自做出的。你为什么如此推断？”

“我认为刘易斯小姐不至于树敌太多，以至于同时有两位凶手要残忍地取她性命。就算当真如此，普通的凶手在发现自己需要以一敌多时总也应该恐惧退却，只有犯下连环谋杀案的凶手才可能这么疯狂。”

“你瞧，事实是，只有你的指证表明盖尔·加里森先生是连环杀手。只要他脑子清醒一点儿，或者肯听辩护律师的话，就会选择在法庭上矢口否认。我们还没有证据将他与其他几起案件关联起来。”

“从他家里没搜出来证据？”

“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住哪儿。他原来登记的住址已经转租给了别人，旧房东也不知道他搬去了什么地方。”

“你们有没有——”阿比盖尔注意到利特警探玩味的神情，精神一振，咽下了本来要出口的问题。

尽管警察没能及时破获连环凶杀案，但并不代表他们不具备常识。利特警探一定已经向黑猫小姐餐厅打过电话，只是柯丝坦夫人这次也一样没有给她提供满意的答案。

行踪不定，这的确是吸血鬼的特性之一。源远流长的氏族历史、匿迹隐形的巨大财富，以及昼伏夜行的避世作息，都是造成他们难以被追踪的原因。

不过，阿比盖尔烦恼地皱起脸——今天她着实工作过量，以盖尔·哈里森目前和血族长老会的微妙关系，恐怕他并没有从氏族那里得到什么帮助。那么他所能依赖的，就只有一开始所继承的东西。

“您听说过安格斯子爵吗？”

利特警探摇了摇头。

“他是盖尔·哈里森的尊长，半年前被哈里森杀害。他的全名叫做埃里克·安格斯子爵，爵位是他在七十年前为王国开辟殖民地时获得的。原先他还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在莱纳湖边的庄园里举办狩猎派对。也许您能在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利特警探从文件夹封面上取下钢笔，在盖尔·哈里森的市民登记表复印件上潦草地记下“莱纳湖 可能住宅？”的字样。她毫不怀疑能在盖尔·哈里森的住宅里找到线索，那家伙非常的自傲且愚蠢，因此一定会留下一些东西作为他成就的证明。

“为什么你没有成为警察？”合上文件夹，利特警探问。

这问题出乎了阿比盖尔的意料：“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认为你很擅长侦探的工作。只当个业余人士有点可惜。”

“那您真是看走眼了。”阿比盖尔自嘲地笑笑，摇摇头：“我之所以做这份工作，只是因为欠了柯丝坦夫人的人情。我并不真的适合它。”

“是吗？尽管如此，你已经向我们提供了非常宝贵的帮助。”

这家伙对案件真相颇具慧眼，对自己的能力倒是有眼如盲，利特警探心想。

“如果我当真擅长侦探的工作，我大可以早早将他的名字和证据装在文件夹里交给您，而不必造成如此多的伤害。”阿比盖尔停下来，又问：“您能告诉我，找齐证据证明盖尔·加里森就是凶手后，您打算怎样处置他吗？”

“为了解除市民的恐慌，当然需要一场公开审判。”利特警探说：“亚希比斯法师是警局超自然案件方面的顾问，他会帮忙在庭审期间封印血族的能力。”

“审判结果……”

“当然会是死刑。他本来也不算活着。”

“我明白了。”

利特警探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她得尽快找人去搜查莱纳湖边的庄园，同时开始对盖尔·加里森的审讯。时间很紧张，警方羁押嫌疑人的消息恐怕已经被传了出去，如果她不能很快掌握事实，就很可能被舆论裹挟。尽管这对真相的揭露并无损害，但利特警探就像大部分的凶案组警探一样烦厌吵闹的新闻自由。

“谢谢你的配合。接下来，路赫小姐会为你做一份过程笔录，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了。”利特警探敲了敲门，一位长相上颇具北国特征的女文员当即推门而入。她冲利特警探傻气地笑了笑，匆匆转身，慌忙地将手头的纸笔放到桌上。

“您好，我是埃特拉·路赫，警局文员。”她向阿比盖尔热情地伸出一只手。

阿比盖尔有些茫然，但仍然遵循社交礼仪地握上路赫小姐伸来的手：“阿比盖尔·华尔特。很高兴认识您。”

路赫小姐灿烂地笑了：“我也很高兴认识您。现在我需要您将今晚的见闻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

“噢，对不起，刚刚忘记了，”正要离开审讯室的利特警探忽然停下脚步，像是刚刚想起来一样，回过头来对阿比盖尔说：“巴克小姐让我告诉你，如果你回去得晚，就带两包特朗克熏肉店的三明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