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幻梦之书(5)
“你喝醉了!”
隔着拘留室粗大的栏杆,夏洛特埋怨地瞪着阿比盖尔。后者不知去哪个脏水坑里摸爬滚打了一番,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被泥巴粘成缕。和她挤在同一条长凳上那两个穿着花哨衣裙的女子,都嫌厌地避她三尺,显得她好大脸面,竟然能在这拥挤的拘留室里独占半边凳子。
“我现在不想说这个。”阿比盖尔冲她虚弱地笑了笑,“你帮我交过保释金了吗?”
夏洛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那位制服警察适时走上前来,用钥匙打开拘留室门上笨重的链锁。他用眼神制止了拘留室内蠢蠢欲动的其他嫌犯,鄙夷地对阿比盖尔招了招手:“滚出来吧,酒鬼。”
听见这话,阿比盖尔当即站了起来,向门外大步走去。制服警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身上剥出任何残留的痴态,这样他就能把这酒鬼扔回属于她的牢笼。在阿比盖尔走到他身边时,他还刻意地向外靠了一靠,被迫躲避以免与他相撞的阿比盖尔几乎是擦着门柱走了出去。
“算你走运。”警察重新锁好拘留室的门,冷冷地对阿比盖尔道:“记住,出了警局的门就立马回家睡觉,别再到大街上丢人现眼了。”
阿比盖尔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拉住夏洛特就往外走。两人无声且快速地穿过深夜警局寂寥的前厅,拦下一辆恰巧路过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们一眼,玩笑道:“看来你们的夜生活过得很有趣啊。”
“闭嘴,车开快点。”阿比盖尔从裤腰里抽出几张叠在一起的钞票——搜她身的警察只顾得上掏空她那只磨破了边的钱包:“二十四街一百四十六号。”
出租车司机对着那叠钱扬了扬眉毛,生怕乘客后悔,赶紧一把抓到手里,回过身去发动了汽车,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夏洛特忧心忡忡地问。她本来怀揣着一大串问题,期望回家能向阿比盖尔咨询,可是家里空无一人。这种情况不算罕见,柯丝坦夫人总是在夜晚召唤为她工作的侦探,夏洛特只当她去了黑猫小姐餐厅,不久就会回来。没想到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她接到阿比盖尔从警局打来的一通电话,要她带着钱去把她保释出来。
阿比盖尔抿了抿嘴唇,偏过头,看向玻璃车窗外暗沉的街景:“我去安格斯帮的俱乐部打听点消息,跟人打了一架。”
“在泥地里打的,非常显然。”
“我可没输。”
“我想你体内的酒精应该帮了大忙吧。”
“……我很抱歉。我非常愚蠢地和温德小姐较劲,多喝了几杯。”
夏洛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阿比盖尔心虚地对着窗子眨了眨眼,藏在腿边的右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温德小姐?我以为夫人建议她尽量不要和你见面。”
“我没打算见她,我去餐厅是想等夫人来了,问她一些事情。但是埃弗顿被安格斯帮的人打伤了,这两天温德小姐在替他管理餐厅。”
“噢,难怪你会跑去安格斯帮的地盘跟人打架。”
“这是因为别的。”停了一下,阿比盖尔又补充道:“夫人交托的工作,现在还得保密。”
察觉到阿比盖尔的小心翼翼,夏洛特微微一笑:“行了,我可没有在审你,你犯不着把什么细节都告诉我。”停了一停,她又假作不在意地问道:“这么说,你又要开始忙了?”
“是啊。”阿比盖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先前的两次袭击已经表明情况严峻,但在她这一晚的经历过后,围绕在安格斯帮周围的谜团倒是显得更为复杂了。异常警惕的排外心态,以及他们竟然在打斗中报了警——那可是在安格斯帮自家的俱乐部外头,和阿比盖尔对打的也是他们帮派的自己人,而这都没能令他们产生一丝投鼠忌器的想法——阿比盖尔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夏洛特能从阿比盖尔叹气的方式中察觉出,这一次的事件不同寻常。自然,阿比盖尔向来不怎么喜欢柯丝坦夫人塞给她的那些工作,常常做着做着唉声叹气,但那大都只是因为她嫌麻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地抱持悲观态度。
看来她很难指望阿比盖尔有时间在她的案件伤帮忙解疑答惑了。
谈话的气氛似乎随着阿比盖尔叹出的那口气而远去了,接下来的路程里,阿比盖尔和夏洛特没有再说一句话。
事实上,她们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夏洛特握上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七条街外的圣凯瑟琳教堂恰巧在这一刻敲响肃穆的午夜钟声。
“对不起。”
“你说什么?”
阿比盖尔站在客厅中间,夏洛特先前等待时消遣看的书还躺在她身旁椅子的扶手上。为了省电,进门时她们只开了一盏灯,朦胧的黄色灯光下,阿比盖尔看起来有些情绪低落。“对不起。我之前还不够明白,你有多担心。”
稍稍花了一点时间,夏洛特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她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涩,想象着阿比盖尔透过时间看见过去的她。这是一种就连她自己都无从体察的视角——阿尔忒弥斯今天已经确认过了,她并没有施用时间类法术的天赋——但阿比盖尔能够无声无息地做到。
“我相信这绝不是灵界浸染你的最初意图。”复杂的感受在内心翻滚,夏洛特简单地说。
阿比盖尔轻蔑地耸了耸肩。这观点她已经回应过太多次,她清楚夏洛特早知道她会说什么。
“你要小心一位奎恩教授,温德小姐认为他不够靠谱。”
另一次毫无预兆的远距离思维跳跃。夏洛特忍不住怀疑阿比盖尔是不是还醉着,否则她不会如此不近人情,任凭自己追在她的思路后头猜谜。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阿比盖尔竟然向温德小姐询问了与失窃案相关的线索。她去黑猫小姐餐厅原本是为了帮助自己破案,是不是?夏洛特若有所思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老习惯了,每当她蓄势待发要写一大篇故事之前,她总得让自己的指头活跃起来——然后走回客厅中央,从玻璃水壶里倒出两杯水,递给阿比盖尔一杯。
“斯蒂凡·奎恩教授是本案失主,《幻梦之书》就是被从他的办公室换走的。”
“是吗?哼嗯。”阿比盖尔皱了皱眉,“我听说的是,他背着阿尔忒弥斯在城里打听,弄得丢书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瓦瑟尔曼大学里的秘密。”
“但阿尔忒弥斯看起来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一定知道,只是选择不要提起罢了。发现书籍丢失的时间是一周前,她忙活着找书却是前天。很明显,奎恩教授先是自己瞎胡闹了一通,然后才开始寻求帮助。”阿比盖尔喝了一口水,摇摇头:“法师们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藏着掖着,说出来那一刻就已经十万火急。”
夏洛特轻轻一笑:“普通人不也是这样吗?我敢说我从来没遇见过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哪怕是孩子,也有自己的秘密。”
阿比盖尔也笑了,不过她的笑容比夏洛特的多了几分讥讽:“谁都知道人类天生就背负罪孽,这给了我们不完美的特权。”
夏洛特辨认出了这熟悉的笑容。醉酒后的疲倦让阿比盖尔又愤世嫉俗起来。奇怪的是,这一发现令她在这个夜晚真正地放松下来。
“好啦。不过我今天倒是弄明白了一件事。窃贼并没有在奎恩教授的办公室里直接偷窃,而是用一只外表相同的保险箱替换了真正的那个。”
“唔。”阿比盖尔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一定是学校里别的法师做的了。”
夏洛特点点头:“明天我会去找他们都谈谈。”
“为什么?”
夏洛特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初步了解情况后,讯问嫌疑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下一步吗?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非得你去谈?”阿比盖尔总算意识到自己把夏洛特搞丢了,解释说:“你不够了解学校内的人际关系,不熟悉法师们通常的言谈举止,不擅长规避迷惑类法术,还不具备官方的强力身份,让你去谈,和让阿尔忒弥斯去谈相比,能提升多少效率?”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切中了关键。夏洛特想了半天,最后只凑出来一句:“他们当然会防备阿尔忒弥斯。”
“他们也会防备你,一旦他们察觉到了你的目的。”阿比盖尔道:“现在你已经搞清楚了最重要的手法问题,解决方式其实很简单:从保险箱上下工夫。特制的东西有一个很大的坏处,这意味着它们很难被隐藏起来。不像《幻梦之书》那样具备梦境的迷幻特性,只是为了保护收纳在内的宝物......它要好追踪得多。”
该死,她说得对。夏洛特心里叹了一口气,有点儿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里,同时又意识到柯丝坦夫人的看人眼光究竟是多么正确。
“谢谢。”
阿比盖尔鼓励地拍了拍夏洛特的肩,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把这话告诉阿尔忒弥斯就好了,她知道该怎么办。我要睡了,明天还得出门工作呢。”
夏洛特回过头去,开玩笑地说:“你就不需要我来给你的案件参详参详吗?”
阿比盖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她看着同居人,柔软地说:“早点睡吧,夏洛特,今晚不用你再为我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