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禁

第22章 幻梦之书(4)

“如果你要见夫人的话,那你来得太早了。”


安妮特·温德小姐从吧台后收走了那杯放得太久已经失去最佳口味的边车酒,冷淡地对阿比盖尔说。


晚上七点的黑猫小姐餐厅内人声鼎沸,暗藏的地下酒吧里却显得有些冷清。酒保和服务员们在空间里来回穿梭,忙碌地做着高峰时段前的准备,四人爵士乐队在留声机播放的古典乐里吱吱嘎嘎地调试着自己的乐器。


阿比盖尔是吧台边唯一的客人,她在太阳落山前就来了,点了一杯边车酒,然后就一直坐在那儿发呆。地下酒吧的酒保们大抵都眼熟她,知道她是给大老板做事的,平日里对康拉德·穆勒少尉都是冷嘲热讽的,因而都不敢过去吵她。一直等到今天代为管事的温德小姐来了,才赶紧请她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哟,怎么今天是你在这儿?你平时明明都躲着这种地方,”阿比盖尔抓了抓头发,抬起头来,饶有兴味地问,“埃弗顿生病了?”


“他被人打了,得在医院休养几天。”


阿比盖尔眉毛一皱:“怎么回事?”


温德小姐平板的表情下连一丝肌肉都没有移动,“安格斯帮做的,夫人这会儿就是去找罪魁祸首了结这件事。所以要是你想找她,还是等几个钟头再来吧。”


阿比盖尔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斯卡法诺家族抢夺货源的事儿还没过几天,乔治·斯卡法诺先生的惨淡下场仍是坊间谈资,安格斯帮不应该愚蠢到在这时候加入为难酒吧的行列。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动向?


“我的确想找夫人询问一些信息,不过既然你在这里,问问你应该也足够。”


“凭什么我要回答你的问题?”


“我可以请你喝一杯。”


温德小姐那双精致的绿色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危险的血色。


温德小姐虽然是柯丝坦夫人的秘书,按理说应该负责协调和组织夫人手下的所有力量,但是和阿比盖尔联络的工作总会被交付给康拉德,甚至她会主动回避可能与阿比盖尔碰面的场合。这不是因为她厌恶阿比盖尔,而是因为她无法自胜地渴求着阿比盖尔的血液。


这种渴求在某些时候,甚至能压倒血缚强加于她的对柯丝坦夫人的敬爱。柯丝坦夫人开玩笑说也许她在初拥安妮特时混入了一滴阿比盖尔的血液,才致使她们之间产生如此奇妙的联系。阿比盖尔相信她其实知道正确答案,不过这也不是夫人第一次隐瞒所知信息。令阿比盖尔感到好奇的是,除了默许温德小姐避开她之外,夫人在这一问题上没有做出任何努力,温德小姐仍然在她心腹的位置上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似乎她认为这种联系不足为惧。


“你不应该诱惑我。”温德小姐小心地说。仅仅只是在幻想中饮用阿比盖尔的鲜血,她的尖牙就已经顶出牙床,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收回,必须谨慎地避免被酒吧里工作的普通人瞧见。


阿比盖尔微微一笑。“诱惑不会动摇的人,那有什么意思?”


温德小姐没有回答。她从柜台下取出一串烈酒杯,将它们排列在吧台上,然后倒满翠绿的苦艾酒。


“你瞧,在吧台前,你只有被酒保诱惑的资格。每一杯代表一个问题,这里一共有十三杯。”温德小姐勾了勾嘴角:“既然你愿意付出自己的血液来得到那些问题的答案,喝几杯酒肯定算不了什么。我推理得对吗?”


阿比盖尔缓慢地抿了抿嘴唇。


“这些酒非常贵,我可付不起价钱。”


“别担心,你在这里的信用额非常高。夫人也时常认为她应该付给你更高的报酬。你不需要为它们付出哪怕一分钱。”


阿比盖尔的目光落回那一排满满当当的酒杯,试图从其中预知危险。在此之前,苦艾酒只存在于她听说过的那些故事里,绿色的仙子,引领人走入迷离的梦想。艺术家们喜欢它,就像他们喜欢任何能帮助他们离开困顿现实的东西,直到侧柏酮和酒精摧毁那脆弱的肉身。


预感什么都没有告诉她。看来她今天至少不会醉死在这里。阿比盖尔再抬起头看了一眼温德小姐,哀怨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最左边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精刮着她的食管掉进五脏六腑,在胃袋里嘭地炸开,疼得阿比盖尔闷哼一声。等灼烧感稍作平复,她吐出一口带有草药芬芳的长气,驱动发麻的唇齿问:“你对拉博尔市里的法师群体有什么了解?尤其是瓦瑟尔曼大学里的那些。”


温德小姐细长的眉毛高高扬起。


“傲慢的家伙,如果不是他们热衷学问花钱如流水的个性,几乎无法沟通。你也认识阿尔忒弥斯,她是我们主要的联络对象,作为瓦瑟尔曼大学里所有法师的代表。我们每年沟通一次,协调所有的需求和冲突,其他时候互不干扰,同时祈祷不要因为偶然的因素必须和对方打交道。”


“吸血鬼和法师祈祷?你是在逗我玩儿吧。”阿比盖尔道:“柯丝坦夫人曾经教导过我,谈判的筹码源于你知晓多少信息。你要是像这样搪塞我,那我就没有必要玩儿你的游戏了。”


她瞪了温德小姐一眼,后者紧张地咬破了下唇的皮肤。血珠从破损的皮下渗出,为吸血鬼的脸庞增添了一点儿生气。


“要想谈论法师是非常艰难的。尤其当他们知道如何运用法术来隐秘知识。你得给我一个更精确的范围。”温德小姐的头向下一杯酒的方向点了点,阿比盖尔叹息着接受了她的暗示。第二杯酒的感觉不如第一杯强烈,似乎有一种温暖的光晕环绕着她,缓解了一切不适。


她快喝醉了,阿比盖尔的理智告诉她,已经没有再和温德小姐周旋的时间了。


“有一本书丢了,法师们在找,你就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


“我知道法师们在找一样东西。”温德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斯蒂凡·奎恩教授悄悄地拜访了好些古物贩子,中央图书馆的艾萨克·菲尔博士包括在内。不过我想,你应该已经拜访过菲尔博士了。”


阿比盖尔摇摇头:“我没去。不是我的工作。”


“啊,是这样。那你还来问我干什么?”


阿比盖尔咧开嘴,像个总算拿到玩具的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得喝上一杯,才能知道答案。”


温德小姐感到自己似乎被自己捉弄了。醉酒后的阿比盖尔并不如她所想丑态百出,反倒像是获得了可以任性胡闹的护身符。而她越是任性胡闹,闻起来就越美味。


安妮特·温德捉起一杯酒,迅速地喝下,指望酒精的作用能够缓解她对眼前这位可口侦探的欲求。但酒精并不是她现在所需要的。她需要某人某事来将她从这一情境中拯救出去,可惜,自从她见到柯丝坦夫人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失去了对其他一切的信仰,包括好运。


“我在担心,安妮特,非常担心。”阿比盖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能告诉我,这里头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吗?和法师们相关的事总是会有另一重秘密,不是吗?”停了一会儿,她恍然地拍了拍吧台台面:“对不起,这是两个问题,我应该先喝两杯。”


安妮特·温德抢走了阿比盖尔手里的酒杯。醉酒的侦探不解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安妮特,才第三杯你就玩不起了吗?”


安妮特·温德冷冷地哼了一声:“谁知道你酒量这么差。要是你醉倒了,我不会送你回去。”


“但你会把我丢到楼上一个舒适的包厢里,所以你瞧,我也不会失去些什么。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认为那位奎恩教授非常冒失,不需要另一重秘密,仅仅是他这项个性就很麻烦。但要是直接回答你的问题,我最近没有听说法师们在筹备什么特别的阴谋。”


“好吧。”


阿比盖尔搔了搔发痒的脸庞,决定相信温德小姐。她也能理解温德小姐为什么觉得奎恩教授会是个麻烦:阿尔忒弥斯显然希望此案保密,但他却私下里到处询问,走漏风声。以法师的能力,隐藏行迹并不困难,归根结底,是他在做事的方法上不加考虑。


吧台后的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打破暂时的沉默。温德小姐走过去接起电话,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将机器拎到吧台来,把听筒递给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疑惑地拿过听筒,“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康拉德的声音。即使是被酒精麻痹了的耳朵,也能听出他的狼狈和恼恨:“不管你最近空不空,去弄明白安格斯帮最近在和谁接触。”


“怎么了?谈判不顺利?”


“他们派了一队枪手来。”康拉德冷哼一声,“上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你都还没有出生呢。”


“枪击现场在哪里?”


“用不着你去,警察在那儿呢。”


“这么严重?”


“……你喝多了吗?我刚刚已经说过,安格斯帮派了一队枪手来。警察虽然只是一帮尸位素餐的懒货,但他们还不至于对大型枪击事件弃之不顾。”


“安妮特请我喝了两杯,所以我想我大概是喝多了。但我想去看枪击现场不是因为警察懒得管,地址在哪儿?”


“扬帆路一百二十号。”


“好,我会尽快展开调查。”阿比盖尔虽然不知道扬帆路一百二十号是一家什么店,但她记得扬帆路的大部分房产,都是血族长老会中某位长老的产业。安格斯帮是阿瓦克尔狼人家族为了便利生意而组建的幌子,选择扬帆路做议和地点,琢磨起来似乎不大对劲。


“很好。但最好更快一点儿。”康拉德说:“把电话给安妮特吧。”


有趣。康拉德并没有提醒她回避血族长老会这个方向。阿比盖尔试着想了想,但没想出什么头绪。真该死,早知道今晚会有工作安排,她不会响应温德小姐的挑战。


叹了一口气,她从裤袋里摸出钱包,数出几张来,压到一只酒杯底下,然后迈着绵软的步子离开了地下酒吧。此时温德小姐已经退到了吧台后一个远离所有人的位置,一脸严阵以待的表情,偶尔严肃地回应几句,因而没有注意到阿比盖尔的举动。如果她注意到了,她一定会记得提醒阿比盖尔,拉博尔的夜晚对一个能被看出来半醉的人来说有多么危险。但话说回来,酒精一部分的作用,不就是令人不避汤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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