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幻梦之书(11)
事实证明,如果早晨起床的时候感觉很糟,那么这一整天都不可能好过。
对阿比盖尔来说,十点二十一分从拉博尔中心站发车,途经弗兰基河南站,最终开往特里沃的那趟列车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发车时间晚了足足一刻钟不说,车厢里还载了一批前往特里沃参加歌唱比赛的小学生合唱团。在列车行进的过程中,那位尽职尽责的音乐教师带领着这些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参赛曲目,全然不顾车厢内其他人可能有安静休息的需要。坐在阿比盖尔前方的,是两位活力四射的儿童高音歌唱家,纵使阿比盖尔在音乐方面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门外汉,她也能听出他们俩唱的调子并不完全相同。
受这般音乐熏陶了四十分钟,一俟列车到站,阿比盖尔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她在站台上的等候室里买了一杯浓浓的咖啡——这也许说明了它为什么格外酸苦——配着一包午餐肉三明治下肚过后,才感到具备了足以继续前行的精力。
瓦瑟尔曼大学离弗兰基河南站约莫十五分钟车程,走路则需四十分钟以上。囊中羞涩的广大学生群体通常会选择乘坐每小时一班的公共汽车,或者几人合伙雇佣一辆出租车。不巧的是,阿比盖尔走出车站的时候正好赶上前一班公共汽车离开,于是她只能花费二十块单独雇佣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看起来挺机敏的瘦削男人,他显然把阿比盖尔当成了一位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否则不会全价租车上校园去,从她坐上汽车的那一刻起就非常热情地试图向她传授生活经验。阿比盖尔一听就知道这人不过是位贪图便宜的普通小市民,那些生活经验总结起来也就是斤斤计较没脸没皮,于是非常尖锐地指出司机向她介绍的节约妙招事实上是违反了法律的漏税行为,随后成功换来一路安宁,甚至在下车后得到了一纸主动提供的收据。
照往常来说,事情这么不顺心,阿比盖尔会选择暂且停下脚步,以免糟糕的心态影响到工作中的判断。可是今天她想早些见到夏洛特,以为自己能在她的身边找到更多安定,便在下车后径直穿过校园,走向安妮·瓦瑟尔曼大楼。
然而,当她推开安妮·瓦瑟尔曼大楼的大门后,走进的却是一间诡异的图书室,和其中并不认识她的夏洛特。在阿比盖尔的认知中,一切可以干扰记忆的秘法都极为危险,因为所谓人的灵魂,与记忆息息相关。幸运的是,这异常的本质并不是对记忆干扰,而是一场幻梦,经过一番努力,她总算再度看到夏洛特眼中透出熟悉的神光。
“我很想告诉你我们已然脱困,可惜事实并非如此。”阿比盖尔摇了摇头,说:“你还在做梦。现在你之所以能记起来现实,是因为当你意识到你在做梦的时候,你的梦境崩解了。但我们仍在梦的疆域里,没有真正醒来。否则,我们应该会出现在大楼里,而不是身处混沌黑暗。”
“梦......”夏洛特咀嚼着这个字眼:“这么看来,是那本《幻梦之书》的作用。”
阿比盖尔点了点头:“我想大概如此。这件事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复杂。”
接下来,阿比盖尔将柯丝坦夫人对她的委托,和她与利特警探在俱乐部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洛特。听完后,夏洛特也是苦恼得直皱眉头,心想这怎么突如其来地又牵扯到了拉博尔帮派争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是乱成一团,对不对?”阿比盖尔苦笑道。
“是啊,我本以为,操纵梦的能力,即使在超自然界也是罕见的呢。如今竟然单单在拉博尔这座小城里,就有两位。”
“两位?”
“你总不会认为柯丝坦夫人也是被《幻梦之书》袭击的吧。我们先前已然确立,盗取《幻梦之书》的嫌疑人,应当在大楼里其他的教授法师之中。我想这些教授法师们若要对付柯丝坦夫人,不必采用如此迂回的办法,甚至用安格斯帮做幌子。”夏洛特也叹了一口气,道:“自然,若是你选择和利特警探先去警局获取情报,也许此时我们已能确信这一点。”
阿比盖尔察觉到夏洛特语气里的埋怨。她能理解夏洛特的想法,对于一位记者来说,在收集齐全一条线上的所有信息之前就收手,是难以忍受且缺乏职业素养的行为。可阿比盖尔是个侦探,她擅长的是透过事实碎片看到真相,如果可以将收集信息的工作交予他人,她是会放心地这样做的。
“当我知道袭击柯丝坦夫人的家伙也能施用梦境法术时,我只想先来确认你没有受到影响。纵然这可能是两个人的手笔,但拉博尔是个小地方,同一时间出现这样两个人,我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关联。既然有所关联,那么对任何一方的调查都可能牵引出另一人的线索。”
听着阿比盖尔的解释,夏洛特忽然失笑。
“怎么了?”
“你好像没有先前那么自鸣得意了。”夏洛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坦诚地说:“之前在图书室里的时候,你简直就是个负才傲物的万事通。”
“那是你的梦。你在梦里的感知,大部分都取决于你的潜意识。”阿比盖尔故作哀怨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你平时究竟是怎么想我的。”
“我......”夏洛特一时张口结舌。她怎么能为自己的潜意识辩解呢?毕竟没人能完全了解潜意识中所思所想。然而,就她能够意识到的部分来说,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反感阿比盖尔偶尔的卖弄。
“好啦,我没有期望过你能把我当成一个圣人。”没想到夏洛特竟然为此纠结到说不出话来,阿比盖尔有些后悔:“当务之急还是要破解这一个梦境。虽然这会儿感觉起来一切正常,但嫌疑人维持这个梦境的目的绝不是要维持正常。我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
夏洛特看看四周。黑暗依旧浓郁,然而光亮似乎减少了。
“我恐怕不能赞同‘感觉起来一切正常’这个部分。”夏洛特说:“那支羽毛笔不见了。”
阿比盖尔疑惑地问:“你是说原先在柜台上的那支?”
“是的。”夏洛特意识到了不对劲:“难道你先前没有看见它?”
“自从我们来到这里过后,我就只能看见你。”阿比盖尔道:“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是个闯入者,又或者因为时间的规则与失序产生了碰撞。梦境的某些部分并不向我敞开。你还看见了什么?”
“你。还有那台壁钟。”夏洛特又看了一眼时钟:“钟面上的时间还是紊乱的。”
阿比盖尔眉间拧出一个小小的川字。能在梦境中具象化的事物必然源于某种力量源泉,事物的消失总是意味着源泉的弱化。在那支不成体统的笔上发现了阿尔忒弥斯契印的缘故,阿比盖尔一直认为那支笔应当是阿尔忒弥斯附着在夏洛特身上的保护力量的具象。此刻它的消失,是因为被磨蚀了,还是因为阿尔忒弥斯遭遇了灭顶之灾?
“情况也许比我想象的要糟。我们必须立即开始行动。”
夏洛特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她早就想这样做了:“可是,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呢?”
“你平时都是怎么从噩梦里醒来?”阿比盖尔耸了耸肩:“当然是尖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