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或许我并非最适合发表意见的人,但不得不说,对于侦探工作来说,这确实看起来太沉重了一点。”
“求求你,别再说风凉话了。”
阿比盖尔无奈地长长叹气,将好不容易收拢的一大叠报纸从书桌转移到床上,然后把原本搁置在床上的那本有着精美封面的硬壳大书放到桌面上去。她非常小心地不要让书的重量一次性落到那张粗糙的手作原木桌上——一位不满十岁的客户付给她的报酬——然而当它完全落下时,书桌细长的木腿还是轻轻地颤了一颤。
柯丝坦夫人和菲尔博士都没有好心到提前告诉她,《在大地之外》是一本足有一千二百页的精装书。这本书厚度与阿比盖尔的手掌长度相当,净重大约十磅,以至于当她抬着这本书越过图书馆时,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她不放。
“我可没有幸灾乐祸,这不过是友好的关心而已。”夏洛特抿住嘴唇,不让笑容漏出来,问:“你要怎样从这书里找到你想知道的内容?”
阿比盖尔对着大书封面上烫金的常春藤纹样端详了一会儿,苦恼地皱起脸,最后破罐破摔式耸耸肩,回答道:“我想,大概还是得靠法术吧。”
夏洛特惊愕地扬起眉毛,问:“法术还能帮你查阅书籍?”
“倒不如说法术就是拿来做这个的,它的本质就是抄捷径。”停顿了一会儿,享受够了夏洛特震惊的表情,阿比盖尔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骗你的,我又不是觉醒法师,也不懂精魂的语言,光靠被灵界浸染的副作用,怎么可能会那么多法术……嘿,我辛辛苦苦抱着一本纸砖头回家,你冲我幸灾乐祸,我总有权利反击一下吧。”
“好吧,”夏洛特收起白眼,接受了阿比盖尔的反驳,再次问道:“说真的,你打算怎么查?”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靠笨办法一条一条地查。首先,刘易斯小姐在我们眼中都是人类形态,医院对她身体所做的检查指标也无异常,这就可以排除掉一大堆非人形态或是靠简单幻术维持人类形态的超自然生物了。其次,康拉德、安妮特,以及我自己都不能明确分辨她与灵界的联系方式,这就又能排除掉一些。接下来的工作就不过是在剩下的条目里确认结果而已。”
“那么你要怎样确认呢?”
“当我看到的时候,我就能确定了。”阿比盖尔歪了歪头,非常坦然地对夏洛特说:“不怎么符合逻辑,我知道。”
夏洛特摇了摇头。认识阿比盖尔这么久,她早已经知道阿比盖尔的工作不能以逻辑的尺度来衡量,“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
“现在不用。”阿比盖尔用手拍了拍那本大书,精致的山羊皮封面发出厚重的闷响,“读书这种事,还是得一个人来做。而且你不是还有一篇抢先报道要写吗?”
夏洛特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奇怪。阿比盖尔瞬间意识到,那篇抢先报道已是过眼云烟。她不认为柯丝坦夫人或是康拉德他们会走漏消息,难道是警方或者议会街那边给报社施加了压力?但这压力未免传达得也太快了。《闲情逸报》的总部位于王国首都莱茵切斯特,在拉博尔的分部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外交策略的保护,即使禁令真的被送达,报社总编也不一定会即时地执行它——有时候,要想获得读者的特别关注,就得打破一些规则。
“我认为你大概不能单纯地把刘易斯小姐当做柯丝坦夫人在议会街的跑腿。”夏洛特最终选择将一长串的电话与争论压缩成这样一句话,“你得小心一点,也许到头来你会发现你们实际上不在同一阵线上。”
阿比盖尔嫌弃地哼了一声,对夏洛特的担忧表示不以为然:“我本来就不和她在同一阵线上,你应该对我的职业道德有更高的信心。”
夏洛特怀疑地笑笑:“作为一位时常怀疑自己是否适合这一职业的从业者来说,你大概过于高估自己的职业道德了。”停顿了一下,她说:“我出门一趟,你慢慢看书吧。”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大概是另一家南部半岛风味餐厅?”夏洛特白了阿比盖尔一眼,怪她明知故问:“没了抢先报道,总得有点别的东西交差。我又不像某位侦探,工作都有别人送到家门来。”
阿比盖尔察觉到夏洛特的不满,抱歉地挤出一个苦笑,希望能换来一点儿同情,然而夏洛特摇了摇头,没有买她的账。
“做正事吧。”记者小姐斩钉截铁地为这番对话画下句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阿比盖尔的房间。阿比盖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进她自己的房间,苦恼地挠了挠头,叹息一声,坐回书桌前,翻开了那本大书。
阅读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夕阳的余晖就已经透过窗户照进阿比盖尔的房间。侦探暂且合上书本,向后靠上座椅靠背,阖上眼睛,静静地回顾从书中了解到的知识。她本期望能通过这本书了解刘易斯小姐的本质,然而这些知识没能使情况明晰,反倒令她更加迷惑了。根据《在大地之上》的记载,超自然生物的超自然属性,要么体现在特殊的躯体上,要么体现在和灵界的紧密联系上。像刘易斯小姐这样两头都不大沾的情况,按理论来说并不应该存在。
也许从一开始就搞错了,阿比盖尔心想。仅仅依靠个人感觉来判断刘易斯小姐和灵界之间的联系深浅——她缓慢地拧紧眉毛——在超自然领域里,第六感通常是通往本质的捷径。与之相反,要想在医院的检验报告上做手脚,办法倒是很多。
“不, 我并不是向您保证检验报告的真实性,我只是向您陈述事实,刘易斯小姐档案中的这份报告是书写在本院医生专用的报告纸上的。当然,获取和仿制这种纸张的难度颇高,不过我不能,也没有资格确认这份检验报告是否符合当初医生记录下来的检验结果。”
阿比盖尔盯着被电灯染成淡黄色的公寓墙壁,愣愣地发了一秒钟的呆,这才领悟到电话那头的医院秘书的确切意思。
“你不能去问问医生,他记不记得检验结果吗?”
“您好,我是圣玛瑞安医院档案科的秘书,不是您的私人秘书。您要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您应该自己去问医生。如果您没有更多的档案相关的问题的话,那么再见,祝您身体健康。”
在阿比盖尔二十来岁的人生里,还从未经历过比这更加看似信息丰富,实则毫无帮助的对话。她挫败地挂断电话,重新评估了一遍手头现有的选择,决定自己最好还是亲自去医院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