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周末的我

“你来啦。”

子沐稍显欣慰，似乎笃定我不会来的想法出现偏差，露出微微一笑。

几个小时前，我还乘着雨从家门口的咖啡厅一路赶往学校，厚厚的云层在安谣星同学吃下最后一口薄饼时停止向地面倾泻水滴，即便如此，身边漂浮的空气依旧染上了雨的味道，变得湿漉漉的，让人不得不小心踏出的每一步，以防滑倒。

进入校门第一眼就能见到那长长的阶梯，用精致的大理石铺了一层又一层，沿着它一步步往上走，主干道的样子渐渐浮现在视线内，两旁的观景植被雨水打湿，往下滴答着。仿佛许久未来到这个地方般，我感到有一丝陌生。

「高二二班，是在那边吧？」

眼前的景象开始如幻灯片似的变换，被教学楼围住的中庭，不远处的小花园，熟悉的班级前雨天后常有的积水，一幕幕又呈现在眼前。在我轻踢积水的瞬间，耀眼的晨曦飞溅四处，就像无法抓住的熠熠生辉的光，消弭的过程不过是转瞬即逝。

“毕竟是约定好的事情嘛。”

说是要一起复习，却不晓得子沐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呃......是怎么了吗？”

“啊，没事。”

她像害羞的孩子般缩回视线，默默在草稿纸上写着字。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思绪拉回眼下正攻坚的难题。尽管已经动用所有脑细胞绞尽脑汁去思考，可对数学一窍不通的我还是得不出任何结果，与十分钟前的进度相比，复习的总进度条增长了零。

不管怎么说，至少我有在复习，而眼前的人——子沐，却仍在草稿纸上“沙沙沙”的写得发响。她没有注意到我向前探的脑袋，自得其乐地写着自己的东西。仔细一瞧，似乎是写给我的情书一类的东西。

“我说啊......”

打破寂静的话语仿佛给她带来惊吓，她猛然抬头，迎接着我面带疑惑的表情。

“你根本没在复习吧？”

“唔唔.......”

“喂......别扭过头去呀，而且......你脸红什么呀？”

“哼。”

哼是什么意思啊？真是让人搞不懂。索性将她晾在一边好了。我如此想着，长叹一口气，继续我的攻坚任务。

渐渐地，身旁的声音也随着停下的笔尖安静下来，除了午间——应该说是下午，我透过闪烁的窗向外期盼，灰蒙的云层果然已经消逝，即便如此，天空依旧一片灰白，几束同样失去颜色的阳光投至中庭，将地面的积水映得闪闪发光。

“——陈瑶，”注意被拉回，是子沐在喊我。

“给你这个。”

我接过她双手递来对折好的纸，打开后上面写着一句话。

我喜欢你。

“我说啊——”我无奈地盯着她看，“今天不是说好要复习的嘛。”

“是学习——！”

“可你根本没在学习......”

“诶，我在学呀。”她把手机递到我跟前展示——“如何与喜欢的人告白。”

“啥呀......”

子沐缓缓站起身，面带笑容不慌不乱地解释：“这也是一种学习呀。”

她眺望窗外无色的阳光，眼神坚定，充满自信。随后，她离开座位，向我发出邀请。

“一起到外面走走吧？”

我咽下口中的唾沫，没接过她的手，但还是起身，跟在她身后。

无比熟悉的中庭在雨后焕发出不同的生机，被三座教学楼围起的一颗仿佛比我年龄还要长的巨型榕树屹立于此，子沐和我站在树下抬头仰望，阳光透过树梢与叶从缝隙投至脸庞——没有一点温度。

她就这样无声地绕树徘徊，我只好尾随其后，不晓得她究竟要做什么。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子沐好像沉浸其中。是喜欢两人的散步吗？还是说喜欢雨后清新的空气？

“喂......”我忍不住说道：“已经绕了三圈啦......”

“别急嘛，”她头也没回地回答：“我在想事情呢。”

“什么事？”

“你的事。”

我？我没什么事啊。

“我......？”

“嗯。”

然后，子沐回头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宣誓着思考时间已经结束，她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是她口中关于“我的事”。子沐踏在中庭松软的草坪上，不知为何像是踏在我的心弦，随着她的身躯近在咫尺，心脏仿佛感到不安一般，开始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我啊，还是想不明白。”

并且，她口中的话语也如同谜语一般，让我无法理解。

“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说‘喜欢我’，又突然说喜欢的人是安谣星。”

“你知道吗？”她抬头望向天空，无神的日光毫不刺眼。“你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回味着那种感觉——那种被你给予的期待，我感到很安心。”

“从来就是你一直在我耳边说着‘我让你感到安心’，不过，得知我能成为你身边的那个人时，老实说，我真的很期待。”

“很抱歉，在游乐场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能告诉我，你当时的感受是怎样的吗？”

子沐的一通话，让我不知从何作答。那时的感受我好像已经忘记，记忆逐渐在消弭。

“我不知道。”

“这样啊——”她恍然大悟似的，说道：“那，你喜欢过我吗。”

“嗯。”至少这点毋庸置疑，我曾喜欢过子沐。所以几乎没有思考，我就脱口而出。

“可是——和你交往的人却是安谣星。”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一直以来我都在用“姐姐”的借口逃避对子沐的感情，和安谣星同学的交往也充满戏剧性，莫名其妙就在一起，又因为自己的不坚定，两人分手。如果是子沐，如果是和子沐交往，事情的结果会变得不一样吗？

我究竟，有没有把子沐当成喜欢的人看待过呢？

“我一直以为......那些都是朋友之间可以做的事情......”

“别傻啦，”她把手伸向空中，似乎想要抓住阳光：“朋友之间可不会随意就接吻啊。”

随后，目光重新聚集于我：“如果我早点向你表白就好了，这样，我也会成为你女朋友啦。”

“可是我......”

“嗯嗯，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安谣星，”像是提醒自己那样，她又重复了一边：“我知道的。”

“可你们分手了啊。”

“但我还是喜欢她。”

子沐没预料到我会打断她的自言自语，她感到不可思议地瞧了我一眼，眼神当中蕴含着某种感情，像是在说：那我呢？

“至少曾经你对我还是有那种喜欢的吧。”

“嗯。”我相信子沐也是如此吧。

“对不起呀，我好像......”

子沐眼角闪烁着泪花，却笑着说：“没有喜欢过你呢。”

呼吸瞬间停止了。

诶？什么情况？不喜欢，那为什么还会这样做？我站在她跟前，呆呆地凝视一滴又一滴泪水从她眼里涌出，划过脸颊，聚在下巴，然后滴落脚边，同雨水一起融进泥土当中。

“我不喜欢你。”

如同借口般，她的语气变得动摇，似乎在逃避，也让这句话变得没有分量。

“不喜欢......”

少女的哭喊响彻庭院，一阵凉风袭来吹散了她的泪花，于嚎啕的脸上绽放。她以手掩面，半弯着腰，还是藏不住喷涌而出的情感。

「下雨了。」

她呢喃着，仿佛失去力气般卷缩在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从口中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伴随抽泣的声音，我快要听不清。

“不喜欢......”

“不喜欢......”

“喜欢......”

这声细如蚊蚋的“喜欢”，我听到了。

尽管我告诉自己，我喜欢的人是安谣星同学，但那声“喜欢”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我不会动摇，即便那声“喜欢”贯穿鼓膜，让大脑变得麻痹，我也不会犹豫。我告诉自己，在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我，喜欢安谣星同学。

我，喜欢安谣星。

要说为什么的话，好像也找不到理由。但绝不是子沐口中的“先来后到”这么简单。那股心潮澎湃的感觉，那种心动不已的感觉，我面对着子沐，我说服着自己：我喜欢安谣星。

可是，理由是什么？

仔细追究起来，说是喜欢安谣星，却不如喜欢子沐的理由充分。

“不要！”

我低低地吼了一声，把那种侵蚀脑中的想法抛去。

阳光终于恢复了往日的辉煌，金色的光线映照在两人身上，她蹲着，我站着，斜映于此的日光没有穿过饱含雨露的榕树，而是通过环绕的三座教学楼中缺出来的入口，直直打下来。好像获得救赎一般，之前纠结的事情此刻也随着空气当中的水汽被温暖的阳光蒸发般消失不见。

我轻拍子沐瘦小的肩膀，她如同条件反射般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庞凝视着我。甚至来不及思考，我已经说出：

“我还是喜欢你呀。”

我笑着说道，让她惊讶地有些颤抖，然后，我接着说：

“姐姐。”

时间于这一刻停止，简单的两个字杀死了子沐所有的幻想，消灭了她思考的能力。她感到喜悦而张大的嘴巴还未来得及再次喜极而泣，就变得像木头那样定格在这一瞬间。

阳光直射在后背，很温暖，就像子沐再次涌出的热流那样，它们遍布我的手臂，我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住了蹲在地上的子沐，我没想别的，因为我知道，此刻的喜欢，已经不是往日的喜欢。

一张天使般的笑容溃烂时，往往会让我感到惋惜。

哭吧。

我如此想着，至少，今后我不会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