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期待

印象当中爸爸总是很晚才回到家。

——于是我打算瞧瞧妈妈是不是会生气。

“回来啦。”

“嗯。”

很普通的对话，透露着彼此的爱意。目光中蕴含的情感就连躲在厨房餐厅和客厅过道里的我也能感受到。

爸爸吃着妈妈准备的晚餐，即便我和妈妈已经吃过了。他在桌边坐下，眼前的妈妈涛涛不绝地分享着自己的一天。

「今天遇到了谁。」

「今天发生了什么。」

「甚至工作的时候都有在想念着你。」

大概都是这些吧。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盯着看了好一会。这个信息化的智能时代，不是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心爱的人就能随时联系到了吗？

点击发送消息。

“今天的月光很不错哦。”

“发错人了哦。”

呃啊。子沐还是老样子呢，或者说是从那之后的老样子。

“我说你啊，别拿我来当告白的实验对象啊。”

“直接去和安谣星说不就好了。”

“明明是两情相悦而且都心知肚明......还要搞这一套。”

唔哇。毫不留情呢。

说的也是啊。明明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意，我却被“告白”拘束住了。平常对安谣星同学心动的感觉，牵手时心跳加速的感觉，一见到她视线就不能移开的感觉，不全都是“喜欢她”的表现吗？

好奇怪啊。至今为止一直让我追逐的到底是什么。成为她的恋人，成为她身边那位“特殊的人”，想要和她在一起。在一起后又做什么？牵手吗？拥抱吗？接吻吗？

可是——

爸爸的余光瞥见躲在拐角的我，轻声呼唤道：“噢，还没睡呀？”

我摇头表示否定。就像天底下所有家长都会关心的一样，爸爸也会喋喋不休地反复问着：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成绩有没有长进？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有交到新朋友吗？

然而我对这些问题并不是很感兴趣。三人围坐餐厅的方桌，妈妈和爸爸和蔼可亲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有呀。”

低头浏览手机的我下意识就说出来了。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我就已经将下一句话说出。

“是女孩子噢。”

之所以这样回答，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我也不用跟爸爸进行过多的解释。

——即便我和安谣星同学不是恋人，那种特殊关系之间才能发生的事我们都已经做过了。

「女孩子嘛，哪会有什么结果，不过是朋友罢了。」

爸爸一定是这么想的吧。曾经身边除了亲人一无所有茕茕孑立的我，如今也有几位叫得上名字的玩伴陪在身边了。他应该会为我感到骄傲，为我感到开心，甚至欣慰吧？因为我终于踏出了自闭的空间，融入了周围的世界。

“这样啊——”

他喝下一口妈妈准备的甜米露，仿佛润好了嗓子，说出的话语如同喝下的甜点般让人充满回味：“喜欢一个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啊。”

“对方还是女孩子呢，让我有点出乎意料。”

他接着说道。视线已经收回，转而凝望餐厅的天花板，似乎脑中在思考着什么。

“不过，只要你打算踏出那一步，无论怎样，爸爸都会支持你的。”

“诶？”

“诶？”

妈妈和我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不是在讨论朋友之间的事情吗？怎么好像越说越不对劲了。啊——从一开始爸爸问的就是那种“喜欢”啊。

“不是不是！你理解错了！”

“哈哈......”妈妈笑出声，想要打破尴尬氛围一样抢过话头：“人家女孩子之间感情好点很正常啦，又不一定是那种感情嘛。”

“对对对！”

我连忙点头。

爸爸也陪着笑了一声，重新把视线收回，放在我身上。不知为何，和善的表情却让我倍感焦虑。他对妈妈说还想喝甜米露，等到妈妈走进厨房后又向我招手。

父女俩离开室内，倚靠露天阳台的扶手，任由月光打在脸上。幸好夜间的风不是很大，空中的气流很温暖，我也能够很轻松听到爸爸嘴里发出的声音。

“那，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诶？怎么还是这些问题。是因为担心青春期的孩子会乱来所以要进行必要的教育吗？

“还没有呢。”

反正以后也不会有。

“稍微心动一点点的也没有吗？”

“没有。”

“反而会在女孩子身上存在吗？”

“啊......？什么、什么啊？”

今晚的爸爸很奇怪，非要揪着“喜欢女孩子”这个话题不放。莫非他心底真的认为我会喜欢女孩子吗？

即便事实如此，人们普遍能接受的还是“郎才女貌”吧，根本轮不到我来反驳呢。所以，今晚的谈话，也是为了纠正我的取向才展开的吧。

“我对女生之间没有那种感情啦，只是单纯玩得好而已。”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强作镇定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想要笑出来，让爸爸明白我没在撒谎。

和安谣星同学的日常，被爸爸窥探到了吗？

但我做不到迎着爸爸的目光说出那样的话，仿佛他的眼神能够驱散一切谎言似的，我只好仰望天边寂寥地闪烁着的星群。星星发出的光线通过反射让我见到它的全貌，透过银白的月光和星光，她的样子渐渐在脑海当中浮现。

“那位和你一起上学的女生，是你在意的人吧？”

“啊，啊？”

我仍在装糊涂，试图蒙混过关。

“你这样不行啊——”

果然。

还是会被否定。

为什么爱情非得在男女之间孕育。

我不觉得自己喜欢安谣星的心情会输给青春期散发荷尔蒙信息素的异性情侣们。

我想和安谣星在一起，不仅仅是在一起。我希望每天早晨醒来她就在枕边，希望见到始终挂在她嘴角的甜蜜笑容，即便她不擅长料理，局促做出的早餐味道堪忧，我也会如同见到珍馐美味那样全部吃下，“好吃！”的声音也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两人可以时刻牵手悠然漫步于城市间各个角落，在阳光明媚的公园里，在静谧无声的图书馆里，在黄昏降临的餐馆前，说着“要不今晚就在这里解决吧？”的她笑容是那样天真无邪。我则可以捧起她的纤细小手宠溺地说道：“我还是更喜欢吃你做的饭菜。”

公共汽车上打起小呼噜的安谣星显得十分可爱，肩膀从诞生的那一刻仿佛不再是构成我身体的一部分，犹如成为她的所有物一般——她依靠着，鼻息轻柔平稳。时刻紧握的手不会放开，直到家门打开的瞬间，她轻声说道：“稍微坐一会哦。”

“嗯。”

我沉浸在幻想当中，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出声音。当我还在想着安谣星做的晚餐是什么样子，饭后两人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彼此挨着，睡前的沐浴也会让对方面红耳赤，甚至——耳边的晚安那种贯穿耳膜的感觉......

“你有没有在听呀......”

“知道啦知道啦。”

我不耐烦地回答道。

“根本没在听啊。”

爸爸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仿佛换了一个人：“你这样不行的啊——”

又来了，算是走神的惩罚吧。那这次就听听好了。

“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成为对方心中重要的那个人，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想法，时刻都会思念对方的心情，你都有吧？”

“诶......？”

这是在说什么呢？再听听好了。

“你和她之间的事情，爸爸都看在眼里哦。”

“如果你还是想用‘朋友之间玩得好’这句话搪塞过去的话——”

眼前的人神色坚定，内心的想法毫不动摇。

“——我只能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放心不下，还是那个畏畏缩缩止步不前的小女孩。”

“爸爸可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胆小而犹豫彷徨，如果真的喜欢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是担心朋友也做不成吗？那与之相对的只是做朋友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你也想过坦白自己的心意吧？也有想过告诉对方自己对她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吧？既然如此，为何不直面内心，而是让自己每天都郁郁寡欢或喜或悲的呢？”

“说不定，人家也对你抱有相同的想法喔。”

“可......她是女孩子......”

“重点不是女孩子，而是你喜欢她。”

“是、是吗？”

我不知道爸爸都看见了什么，也许是分手之前站台上的早安吻，也许时常会做的牵手拥抱，又也许是家长会时我一直盯着安谣星同学的眼神......

原来我有时常在人群当中寻找安谣星同学身影的习惯吗——

“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宝贝女儿啊，如果这都看不出来的话，那我这个父亲岂不是太失职了。”

“那......这不是早恋吗。”

“早恋什么的，”爸爸向厨房的方向探头瞧了一眼，确认妈妈还在忙碌，才继续话题。

“如果没有相恋就让你留下心结，那何不让你自己将它解开，成功也好，失败也罢。”

爸爸的脸上重新出现自信的笑容，那种自幼就能见到的气质，让人感到安心。

“爸爸这里永远是你可以停靠的港湾。”

——如同呼吸般，喜欢上安谣星的那刻在人群当中找寻她的身影已是自然。

我仰面躺在床上，纯白的天花板仿佛充满画面般吸引着我。我们之间曾发生的事情竟由大脑以天花板为银幕，一幕幕生动地展现出来了。

喜欢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不惜一切想要和安谣星同学成为恋人是为了什么呢——爸爸的话语此刻也随着画面在耳边响起。

“能够和喜欢的人一同度过余生，身边能够有可以依靠的人，不觉得很幸福吗？”

我将手伸向空中，想要抓住眼前的她。不仅如此，若是十指相碰，我就不会再将其松开。

“周末的晚上......可以一起吃个晚餐吗？”

我听取爸爸的建议，给安谣星同学发去消息。怀揣紧张的心情期待着，随着手机的一声震动我也跟着蹦起来。

“可以呀。”

「这算不算见家长了啊。」

虽然爸爸让我直面内心，但我不觉得自己对安谣星同学的喜欢是藏着掖着的。

只不过，少了什么。少了那种对我们来说都非常重要的东西。氛围？仪式？好像都不是。我至今还在寻找，孜孜不倦地寻找着——那个能够让我们重回相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