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雾港的幽灯
第二章 雾港的幽灯
灰雾城钟楼的钟声再一次响了六下,港口方向的雾如同潮水一样漫上石道。良维从睡梦中醒来,披上睡袍起身站在窗前,看那雾在月光里生出银灰色的旋涡,仿佛一只巨大而迟钝的巨蟒,缓缓爬上屋脊和钟塔。玲在她身后整理药箱,铜扣“咔哒”一声合拢,像把某些秘密也一并关进了黑暗之中。
“今晚是朔月,”玲把药箱背到肩上,“港口的灯塔不会亮。巡夜队说,雾里出现了叫‘幽灯’的实体,被它照过的人第二天都成了一具空壳。”
“所以…想让我帮忙?这次给多少钱。”
“四十银格尔,外加教堂库房里的那枚‘星辉水晶’。”玲顿了顿,声音低下去,“那水晶可以增幅治愈术,对你来说……应该也有用。”
良维没有回答,只是推开窗。雾气钻了进来,带着海藻和鱼虾腐烂的腥气。在窗框上有一枚很小的黑色指印——那是昨夜噬影魔残烟留下的,像一枚不祥的诅咒。
两人趁着雾变浓前出城,通往港口的坡道湿漉漉的,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咔哧咔哧的响声。路边的酒馆今日大多都不营业,唯有风灯在檐角摇晃,投下支离的光斑。玲提着一盏铜灯,火苗在玻璃罩里被雾挤压成一条线。
关于那“幽灯”的传说良维并非没听过。那是深海溺死者的魂火,在朔月最暗的一刻浮上海面,寻找替身。它形如旧式提灯,灯罩却用整片人皮绷成,火焰的火光呈青白色,可它照不见路,只能照见猎物的死亡。
在灰雾港的栈桥尽头,一艘三桅商船半沉在淤泥里,桅杆折断,帆布像褪色的裹尸布。巡夜队缩在岸边的哨亭里,手弩上弦,却没人敢探头,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啊?这次的委托……就我们两个人?”良维侧头问道。
玲把法典贴在胸口,轻轻嗯了一声。
“啊?!拜托,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危险!”
玲又嗯了一声,眼神有些躲闪。。
雾更浓了,就像一堵墙,把远处的浪声也隔绝在外。良维忽然伸手,把玲往身后带了半步——下一秒,一盏惨白的提灯漂过雾墙,灯柄下悬着半截断手,指节上还套着一枚沾着血的铜戒指。灯火没有焰芯,而是一颗鼓胀的眼球,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玲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她抬手,一道淡金色的圆形法阵在脚边绽开,像涟漪,瞬间铺满栈桥。良维见状赶忙按住她的手腕。
“别用圣光,”她声音极轻,“你不知道吗,那东西靠吃光维生。”
说罢,良维从袖中抖出一撮星屑,撒向空中。星屑遇雾即燃,爆出几簇幽绿的火苗,像极小的萤光。眼前的幽灯立刻被吸引,眼球转动,瞳孔死死对着火星。
良维趁隙拔剑。那柄缺角的短剑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深绿的弧,剑尖刺穿灯罩,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人皮灯罩迅速卷曲,眼球周围渗出一股股黑色黏液。
然而灯火并未熄灭,反而顺着剑刃逆流而上,缠向良维的手腕。
玲见状,赶忙将法典翻开,一道柔和的白光从纸页间升起,化作细小光羽,落在良维手背。黑与白在皮肤上撕扯,像两股冷热的铁流。
良维吃痛,剑刃猛地一拧,幽绿火星顺着缺口灌入灯内。火光炸裂,眼球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啪”地碎成一滩浑浊水迹。
周围的雾,忽然散了。
栈桥尽头,那艘商船的残骸发出不祥的咯吱声。良维刚踏上甲板,鞋底立刻被一种黏稠的液体粘住。借着玲的法阵微光,她们看见船舱口垂下无数条细如发丝的灰线,每根线末端都吊着一颗小小的、干瘪的心脏。
“是缠魂线……”玲声音发颤,“幽灯只是饵,真正的魔物把整艘船变成了巢穴。”
良维眯起眼,看见最深处有一团比夜更黑的影子,像蜷缩的婴儿,又像被折成三截的女人。它没有脸,却在胸口的位置裂着一道竖口,灰线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抽出。
“我引它出来。”良维说完,竟反手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口子。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木板上,发出极轻的“啪嗒”声。
魔物嗅到血腥,竖口猛地张大,周围的灰线如同暴雨般朝良维射来。可良维不退反进,剑刃划出一道圆弧,把灰线尽数斩断。断线落在地上,化作一股股黑烟,接着发出嘶嘶的咒骂声。
玲双手抱拳,法典悬于胸前,纸页无风自动。一道纯白光柱从书脊迸射,直击那魔物的胸口。光柱贯穿的瞬间,婴儿啼哭与女人哀嚎重叠响起,船上的木板剧烈震动。
良维趁机身形一晃,闪至魔物背后,短剑从它颈后贯入,直没至柄。绿与黑的光屑同时炸开,像一场倒放的焰火。
片刻之后,只剩寂静。
巡夜队赶来时,栈桥已空。船骸里只剩满地灰线残骸,以及一枚碎成两半的星辉水晶。玲把碎片小心收进药箱,背光的侧脸被灯焰镀上一层柔边。
“那水晶碎了。”她轻声说。
良维用绷带缠好掌心的伤口,血渗出来,把白色染成淡粉。“碎片也能用。”
玲抬眼,忽然伸手,指尖落在良维腕上,一触即离,像怕惊动一只栖在月光里的夜蛾。
“还疼吗?”
良维摇头,却在垂眸的瞬间,看见自己掌纹里多了一道极细的灰线,像一条潜伏的虫。她不动声色地把掌心握紧。
回教堂的路上,雾已经薄得像纱。远处灯塔的守夜人重新点亮油灯,火光在海面拉出长长的金道。
玲踩着那光道的边缘,忽然开口:“我小时候,母亲常带我来港口看日出。她说,光总会穿透雾,只要等得够久。”
良维走在她外侧半步,目光落在少女被风吹起的棕发上。那发梢沾了一点盐霜,像撒了碎星。
“也许罢。”良维回答。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良维小姐,”玲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良维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我要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玲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她。
良维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玲,声音低沉而坚定:“复活仪式的圣物。”
“复活仪式?”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说的复活仪式,是能让死者复生的仪式吗?”
良维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是的,但代价很高。”
“代价?”玲皱了皱眉,“什么代价?”
良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复活仪式需要三件圣物,分别藏在大陆的不同角落。我需要找到它们,才能完成仪式。”
“三件圣物?”玲微微一笑,抱住了良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客房里,玲把水晶碎片磨成粉,溶进圣水里,制成三瓶淡银色的药剂。良维坐在床沿,看那液体在玻璃瓶中缓缓旋转,像缩小的银河。
“今晚谢谢你。”玲把其中一瓶递给她,“如果没有你那滴血,我可能来不及咏唱。”
良维接过,指尖碰到玲的掌心,温度比清澈的蒸馏水更暖。
“我只是讨厌欠人情。”她说。
玲笑了。“那就当是我欠你吧。”
灯熄之后,屋里只剩银铃轻响。良维侧身躺着,听见隔壁床的呼吸渐渐平稳。窗外,一只夜鹭掠过屋脊,翅影投在墙上,像一道极短的刀光。
她悄悄摊开掌心,那道灰线在月光下泛着幽青。
“骗子。”黑烟再次凝聚成嘴,无声开合,“你杀不了我。”
良维合拢五指,把声音碾碎。
她望向玲的方向,少女睡得安静,睫毛在梦里轻颤,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对她说“早安”。
良维闭上眼。
雾港的夜,它长得…好像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