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湖沉钟
第五章 红湖沉钟
被当地人称作“绯月湾”的这片水域,其实是一片内海。血月升起时,整片湖面像打碎的红宝石,粼粼发光,却不见血腥,只余一种妖冶的澄澈。
湖畔残存七座古栈桥,桥桩皆由黑曜石凿成,刻满早已风化的北境咒纹。传说这里曾是远古战场:魔族与人类最后的会战之后,战败方把巨钟沉湖,以钟舌为匙,封印了所有战死者的记忆。
良维站在最外沿的栈桥,掌心的灰线在血月映照下显出暗红。她闭上眼,能听见湖底传来极轻的钟声——咚……咚……仿佛心跳。
洪明把重剑插在桥板,剑柄红布被湖风扬起。
“我只说一次,”他声音低哑,“沉钟原本由我家族看守。百年前,因为拒绝把钟舌交给炼金行会,我们被行会驱逐了出去。”
他掀开左腕袖口,露出一环灰黑烙印——与湖底咒纹同形。
“灰线不是病,是契。”洪明看向良维,“一旦钟舌重见天日,契主就会苏醒——也许是魔族残魂,也许是我那位被剥夺记忆的祖父。”
玲握紧圣典,轻声补充:“所以,取钟舌前,我们得决定由谁来承担这段记忆。”
良维没有回答,只把银铃系得更紧,铃舌在风里发出细小却倔强的声响。
夜半,湖面荡起涟漪,血月之影被拉长成一道拱门。
三人乘小舟入湖。水色如融化的红水晶,船桨搅动时溅起的光点像火星,落在皮肤上却不烫,只带来微微的刺痛。
行至湖心,钟声骤然清晰。
水下浮现一座倒扣的巨钟,钟口朝下,钟舌是一截灰白石柱,表面布满裂痕。
良维俯身,灰线猛地一颤——视野像被水浸湿的旧布,颜色一层层洇开……
火舌吞噬村庄,乌尔达的女儿在哭喊;女孩的脸忽然与玲重叠,鲜血从嘴角淌下。
良维呼吸停滞,手指无意识地掐住船舷。
“我在这里。”玲握住她的手腕,声音轻却笃定,“银铃在你手上,也在我耳边。”
铃声与心跳重叠,幻觉像雪遇热,悄然化开。
水面忽地升起一圈血色光幕,将三人连同小舟一起吞没。
下一瞬,他们站在湖底——却仍能呼吸。
脚下是黑曜石铺就的广场,广场中央,钟舌被锁链束缚,锁链尽头连着七座石碑,每座碑上浮现一段记忆:
洪明祖父被剥夺记忆的画面;
乌尔达女儿最后的哭喊;
玲七岁花田的午后;
良维第一次杀人;
……
石碑同时亮起,锁链收紧,钟舌发出濒临崩裂的哀鸣。空气里浮起一行银字,像有人用光在冰上刻刀。
“一人献一段记忆,钟舌即解。记忆永留湖底,不可复得。”
洪明率先抬手,烙印灼烧,一段记忆离体——他祖父的面容瞬间空白。
锁链松了一圈。
玲欲上前,良维一把拉她到身后。
“轮到我了。”
她伸手按向乌尔达女儿的石碑。灰线疯长,顺着手臂缠上锁链。
记忆剥离的剧痛使她跪倒,眼前却浮现昨夜列车上的画面:
姜糖在舌尖化开,银铃响在腕间——那是她此生第一次想“活下去”。
良维咬牙,强行把那段记忆收回。
灰线炸出一道裂口,血珠滴落,却滴在玲的手背。
“别抢。”玲双手覆上良维的掌心,圣光亮起,温柔却倔强,“我也有要守护的记忆。”
她献出的,不是童年,而是昨夜——
雪夜慢车,良维把毯子挪向她的一寸又一寸。
记忆离体的瞬间,良维听见银铃空响,像被剪断了线。
锁链再松。
洪明望向最后一座碑——他自己的童年。
良维先一步抬手,灰线化作利刃,斩向锁链。
“够了。”她哑声道,“记忆由我自己来守。”
灰线齐齐崩断,钟舌发出悠长一声——咚!
湖面光幕碎成血色萤火,三人连舟被送回水面。
钟舌已静静躺在舟中,灰白石柱上多了一道新生的银纹,像缠绕的铃绳。
血月西沉,湖面恢复澄澈。
洪明把钟舌收入匣中,背对两人望向远天:“我欠你们一条命,也欠一个答案。它将在倒悬之城第二次升起时揭晓。”
良维把银铃重新系紧,铃舌完好,只是声音比从前低了一度。
玲握住她的手,指尖在铃上停留:“记忆留在湖底,可感觉还在。”
她侧耳倾听,仿佛仍能听见雪夜列车的炉火噼啪。
湖风拂过,三座影子在栈桥上被拉得很长,像一条柔软的线,把过去、此刻与未来悄悄缝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