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遗落星眸

第14章 遗落星眸

北境的荒原从未对旅人显露过仁慈。寒风裹挟着坚硬的雪粒，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持续不断地击打在三人身上。能见度极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灰白。

玲紧紧搀扶着良维，几乎承担了她大半的重量。良维的呼吸浅而急促，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苍白的脸颊，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倒下。她的魔力核心依旧空空荡荡，比常人更加畏惧这彻骨的严寒，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再坚持一下，”玲的声音透过风雪的呼啸传来，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短暂地驱散了良维耳边的寒意，“就快到了。”她的手臂坚定地环抱着良维的腰，将自己化作对方最可靠的支撑。

良维虚弱地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冷风呛得再次咳嗽起来。她感到无比羞愧，曾经的自己何等强大，如今却需要他人如此呵护，尤其这个人是玲……这种复杂的情绪啃噬着她的内心。然而，背后传来的温暖体温和那不容置疑的支撑力，又让她在绝望的冰原上感到一丝近乎奢侈的慰藉。

洪明走在最前方，像一头沉默而坚韧的北地牦熊。他用重剑劈开挡路的冰柱，仔细辨认着几乎被风雪彻底掩埋的路径。他肋间的伤显然仍在折磨着他，动作有时会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但他从未放缓脚步。

根据长老破碎的提示和那份古老的地图，“遗落星眸”就在这片荒原深处的“群星之泣”——一个存在于传说中、古代精灵用于观测星辰与进行秘仪的地方。

路途仿佛没有尽头。夜晚，他们只能寻找背风的冰窟或岩缝勉强容身。篝火微弱得可怜，玲总是将最暖和的位置让给良维，自己则紧紧靠在她身边，分享着那一点可怜的体温。良维在半梦半醒间，总会下意识地向那温暖的源头靠近，仿佛飞蛾趋光。玲则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梳理着良维被风雪打湿的淡绿色长发，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惜与坚定。

洪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沉默地守望着黑夜，独眼中映跳着微弱的火光，看不出情绪。

第三天正午，风雪奇迹般地短暂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苍白的阳光洒落，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片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冰湖，湖面平滑如镜，光洁得不像自然造物，倒像是一整块巨大的、深埋于地下的黑色琉璃被打磨得无比光滑后呈现在世间。湖心有一座小小的岛屿，岛上几根断裂的白色石柱以一种奇异的规律矗立着，上面刻满了古老的、难以解读的星象图案。

整个地方笼罩在一片永恒的寂静之中，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弥漫着一种神圣而哀婉的孤独感。

“就是那里了。”洪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然而，当他们试图踏上冰湖，走向湖心岛时，异变陡生。

脚下的冰面并未破裂，但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荡漾。天空那道裂缝中洒落的阳光和远处流淌的极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化作流淌的、色彩斑斓的光之漩涡，将三人彻底包裹。

良维猛地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不再是冰湖，而是灼热的火海！乌尔达村的哭喊声、木材燃烧的爆裂声、以及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扑面而来！她甚至能看到那个小女孩——小乌尔达——惊恐万分的脸，正一步步向后退去……

“不……不是我……”良维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身体因恐惧和愧疚而僵硬。但这一次，幻象并非单纯的重复。一个空灵而古老的声音，直接在她心灵深处响起：

“你渴望复活逝者，是真心赎罪，还是为了抚平自身的业火？若她重生，你将以何面目相对？是祈求宽恕的罪人，还是……再次带来痛苦的梦魇？”

字字句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穿她所有伪装，直抵她最深的恐惧——她害怕面对。害怕复活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煎熬的开始。

另一边，玲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她发现自己站在摇摇欲坠的灰雾城教堂钟楼之上，脚下是蔓延的战火，熟悉的居民在魔物爪牙下奔逃、倒下。她拼命祈祷，圣力却如同石沉大海，无法拯救任何人。那个空灵的声音同样质问她：

“你秉持拯救之念，是源于信仰的光，还是畏惧失去的暗？若拯救的代价，是让你珍视之人永堕痛苦，你可愿承担这比毁灭更沉重的后果？”

玲的脸色瞬间苍白。她看到幻象中，自己试图拯救良维，却最终导致她陷入更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个可能性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两人都僵立在原地，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内心煎熬。洪明警惕地守在她们身旁，但他无法介入这场精神的试炼。

幻象越来越逼真，几乎要将她们的意识彻底吞噬。

就在良维即将被火海和自责淹没时，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带来一丝清明。她艰难地转过头，尽管眼中看到的仍是地狱般的景象，但她能感觉到——玲就在不远处，那股温暖而坚韧的气息正在风雨飘摇中坚持着。

“……玲……！”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沙哑而急切的呼唤，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几乎是同一时刻，玲也从教堂崩塌的幻象中惊醒了一瞬。她听到了良维那充满痛苦的呼唤，穿透了虚幻的壁垒。她看到良维在火海幻影中那张痛苦而迷茫的脸，心中猛地一痛。

“良维！我在这里！”她大声回应，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发颤，“抓住我的声音！那是假的！”

彼此的声音和那份深刻的牵挂，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灯塔，强行将她们的意识从各自的深渊边缘拉回。她们开始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对方声音的方向挪动，无视了周围恐怖的幻景。

最终，当两人的手在扭曲的光影中再次紧紧相握的瞬间——

所有的幻象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骤然消散。

冰湖依旧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中重新变得柔和的极光。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她们依旧急促的心跳和交握的、布满冷汗的手，证明着那场精神试炼的真实。

她们靠着对彼此的信任和呼唤，通过了“群星之泣”的考验。

良维看着玲近在咫尺的、带着后怕与担忧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浪潮。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更紧地回握了玲的手，低声道：“……谢谢。”

玲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暖的笑容：“我们走吧。”

湖心岛中央，那几根星象石柱聚焦之处，冰面悄然融化，露出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泉底，一枚鸽子蛋大小、形状古朴自然、内部仿佛蕴藏着整个旋转星云的深蓝色宝石静静躺在白色细沙之上。它没有璀璨的光芒，却散发着一种深邃的、能抚平一切妄念的宁静力量——“遗落星眸”。

良维小心翼翼地俯身，将其取出。宝石触手温润，一股清凉平和的力量缓缓流入她的体内，奇迹般地暂时安抚了魔力枯竭带来的焦躁和罪契隐隐的刺痛感。玲也感到周身一轻，圣力的恢复似乎加快了一丝。

成功获得第三圣物的喜悦冲淡了疲惫。目标从未如此接近。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群星之泣”范围，准备寻找地方休整时，洪明突然蹲下身，独眼锐利地扫视着雪地。

“怎么了？”玲警觉地问。

洪明用剑鞘拨开一层浮雪，下面露出几个清晰却陌生的足迹——比他们的靴印要小，款式也不同。不远处，还有一堆被刻意用雪掩埋不久的篝火余烬。

有人先他们一步来过这里。而且，行动隐秘，不欲人知。

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心头。刚刚获得的喜悦，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