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微光引路
第19章 微光引路
寒冷是有重量的。它压在肩头,渗入骨髓,拖拽着每一次抬起的脚步,将呼吸都凝成脆弱的白霜,旋即被永无止息的风撕碎。极地的白昼短暂得如同一个错觉,灰蒙蒙的天光无力地洒在无垠的雪原上,很快便又被更深沉的灰蓝夜色所取代。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重复的、机械的跋涉。每一片雪地都似曾相识,每一座冰丘都仿佛永恒的屏障。
玲搀扶着良维,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体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饥饿感如同冰冷的蛀虫,啃噬着胃袋和意志。干粮早已消耗殆尽,融雪止渴带来的则是更深的寒意。良维的状况虽稍有好转,但依旧虚弱,大部分重量仍需依靠玲的支撑。沉默笼罩着她们,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每一次开口都需要耗费珍贵的力气,而能说的话语,无非是重复的鼓励或是无用的道歉,最终都消散在风里。
绝望,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蔓延。
玲的思绪开始飘散,有时会出现短暂的幻觉:仿佛看到了远处有温暖的炊烟,或是听到了并不存在的驼铃声。她用力眨眼,驱散这些危险的幻象,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良维几乎冻僵的手和脚下似乎永无休止的雪地上。
在一次短暂的休憩中,两人挤在一块巨大的、风蚀成怪异形状的岩石背风处。良维蜷缩着,嘴唇发紫,微微颤抖。玲徒劳地搓着她的双手,试图摩擦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
“……这样下去……不行……”良维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玲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她知道良维说的是事实。但她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着死亡。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死寂的、毫无特征可言的白色世界,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近乎崩溃的无助感。
就在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时,一样东西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野。
在岩石根部,被风吹开的一小片黑色冻土上,半掩着一块焦黑色的、不易察觉的木屑。
若是平时,她绝不会留意。但在此刻这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纯白之中,这一点点异色的存在,显得格外刺眼。
鬼使神差地,玲松开了良维的手,艰难地挪过去,用手指挖开了那点木屑周围的积雪。
更多的焦黑色木屑露了出来,甚至还有一小片被烧灼过的、质地粗糙的布料碎片。
这里发生过燃烧。不是自然的野火,北境缺乏燃料。是人为的。
她的心脏莫名地加快了一丝跳动。她继续扩大范围,手指冻得通红僵硬,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终于,在更深一点的雪层下,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冷的微小物体。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挖出。
那是一枚残缺的金属徽章。
只有小半个指甲盖大小,边缘扭曲,似乎被巨大的力量破坏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氧化层,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雕刻着极其细微的、部分断裂的线条——似乎是一片羽毛的末端,以及一个模糊难辨的、可能是数字“7”的刻痕。
这不是洪明家族的风格,也绝非普通旅人会携带的东西。它带着一种……冰冷的、制式化的气息。
玲握着那枚冰冷的徽章,怔怔出神。它从哪里来?属于谁?为何会毁坏并遗落在此?
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画面,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忽然挣扎着浮现在她的脑海深处——
灰雾城教堂那间布满灰尘的藏书室。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蜷缩在书架角落,翻阅着一本关于北方古老教派和遗迹的厚重典籍。书页泛黄脆弱。其中某一页的插图旁,有一段不起眼的注释,配着一个简单的徽记草图——那徽记正是一片羽毛……旁边似乎还标注着“第七观测站”或“第七前哨站”之类的模糊字眼……那本书讲了什么?好像是一个早已废弃的……精灵遗迹?还是某个古老组织的秘密据点?……
记忆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浓雾,她抓不住具体的细节。但那羽毛的图案,却与手中这枚残片异常吻合。
这不是巧合。
这里并非无人踏足的绝地。曾经有人来过,或许……就在并不久远的过去。他们留下了痕迹,指向某个特定的、可能拥有“第七”编号的地点。
一个或许能提供庇护、线索、甚至……希望的地方?
玲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视四周的环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那块岩石和残片为原点,仔细观察着风向、雪层的堆积形态、以及远处地平线上几乎难以辨认的地形起伏。
“……怎么了?”良维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疑惑。
玲没有立刻回答,她沉浸在一股突如其来的、专注得近乎偏执的情绪中。她将那枚残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
她站起身,极目远眺。风似乎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那么这些轻质的燃烧残留物,很可能来自……西北方向。
她望向西北方。那里是更加荒芜、地势似乎略有抬升的区域,巨大的冰蚀崖壁在灰白的天光下露出模糊而狰狞的轮廓。
“……我们可能……不是完全迷失了。”玲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她回到良维身边,摊开手掌,露出那枚小小的徽章残片,“这个……还有那些烧焦的东西……它们可能指向一个地方。”
良维的目光落在徽章上,又看向玲那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光的眼睛。“哪里?”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玲诚实地说,语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定,“但我知道……大概的方向。”
她伸手指向西北方那片更加险峻、仿佛拒绝一切生命的冰崖区域。
“我们去那里。”
良维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片仿佛通往世界尽头的荒芜之地。她没有问玲为何如此确定,也没有质疑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在绝对的绝望面前,任何一点微弱的光,都值得用生命去追逐。
她只是点了点头,借助玲的力量,艰难地站起身。
目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前方——尽管它依旧被迷雾和危险重重包裹。
那枚冰冷的金属残片,此刻却像一团微弱的火,在玲的掌心,也在她们的心中,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