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雪原余烬

第18章 雪原余烬

凹坑之外的暴风雪，似乎永无止境。风嚎叫着，如同万千怨灵在冰原上巡弋，卷起的雪沫狠狠砸在岩石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沙沙声。这天然的悲鸣，完美地掩盖了世间一切其他的声响，也隐藏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危险。

凹坑之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玲紧紧抱着良维，用自己的体温和单薄的外袍尽可能包裹住她。良维的身体依旧冰冷，但那种剧烈的颤抖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转化为一种深沉的、耗尽一切后的疲惫。她的呼吸依旧微弱，但节奏稍微平稳了些，长长的睫毛上霜花凝结，随着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而颤动。

玲不敢睡，也不敢大幅动弹。她竖着耳朵，竭力分辨着风雪声中的任何异响——怨灵的嘶鸣？追兵的脚步？——但除了永无止息的风嚎，什么也听不见。这种极致的寂静，反而比清晰的危险更令人心慌。那东西……是放弃了，还是潜伏在附近的某处，等待着下一次扑击？

她的目光落在良维颈侧。那道灰线此刻黯淡了许多，不再发光搏动，像一道沉睡的丑陋伤疤，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但它依旧在那里，一个永恒的、恶毒的提醒，连接着无法摆脱的过去和危机四伏的未来。

洪明倒下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再次闯入脑海。那温热血滴溅在脸上的触感，他沉重身躯倒地的闷响……玲猛地闭上眼，将脸埋进良维冰凉的发丝间，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景象。愧疚、恐惧、还有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他是为救她而死的。这个认知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似乎感受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良维在她怀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疑问的鼻音。

“……玲？”声音细若游丝，却让玲猛地回过神。

“我在。”她立刻回应，声音因为压抑情绪而有些沙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稍稍松开怀抱，低头去看良维的脸。

良维艰难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有些涣散，适应着坑内几乎不存在的光线。她首先看到的是玲写满担忧和未散惊惧的脸庞，以及她脸上那几道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

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回。仪式、失控的怨灵、洪明……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闭上眼，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污渍，滴落在玲的手臂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反复呢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悔恨，“都是我的错……洪明他……我……”

“不是你的错！”玲打断她，语气急切而坚定，她用手背胡乱地擦去良维脸上的泪水和污迹，动作甚至有些粗鲁，仿佛想借此抹去她的痛苦，“是那个……是契主的错！是它扭曲了一切！洪明他……他选择了保护我们。不要辜负他，良维，不要让愧疚杀了自己！”

良维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玲。在那双棕色眼眸里，她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责备或恐惧，只看到了同样深切的悲伤，以及一种……异常坚韧的、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

这种目光像一道微弱的暖流，稍稍融化了良维心中冰封的绝望。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玲的手，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局势，“这里不够隐蔽，而且……太冷了。我们需要食物、需要取暖，需要找到一个真正能藏身的地方。”

她顿了顿，努力回忆着洪明之前是否提到过什么。“洪明之前……有没有说过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地方？家族的……或者其他什么？”

良维虚弱地摇了摇头，记忆一片混沌。“……他只说了……那个避难所……”

希望似乎更加渺茫。

玲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不能待在这里等死。”她看着良维，眼神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风雪小一点了。我们必须走，朝着……南边走吧。离开北境核心区域，或许……或许能遇到村庄，或者……别的什么。”

这是一个毫无把握的决定，像是在茫茫大海上随意选择一个方向航行。但总好过在原地冻死、饿死，或者被再次找到。

良维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此刻，玲的坚定就是她的方向。

她们挣扎着爬出凹坑。风雪果然比之前小了一些，但依然寒冷刺骨。视野依旧模糊，举目四望，唯有无边无际的白。

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避难所的大致方向，那里埋葬着一位英勇的战士，也埋葬了她们短暂的希望。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搀扶住依旧虚弱的良维。

“走吧。”

两人的身影，再次融入这片冷酷的白色荒原，像两粒微小的尘埃，试图从绝望的指缝间寻得一条生路。身后，只留下一串很快就被新雪覆盖的脚印，以及……或许从未远离的、冰冷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