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北境的霜骸列车
第三章 北境的霜骸列车
……
离开灰雾城的第三天,北境已是一片苍莽。铅色天空低垂,雪像被撕碎的云絮,永不停歇地落下。
“霜骸列车”就停在这雪幕中央。
银黑相间的蒸汽长龙,十六节车厢全部铆接寒铁甲片,车头嵌着巨兽头骨,空洞的眼窝里燃烧幽蓝魂火。它往返于北境与旧王都之间,专门运送“冰骸”——那些在极夜里被冻死的冒险者、商旅、士兵,尸体被炼金行会回收,用作死灵术的素材。
良维把兜帽压得很低,只露一截淡绿的发尾。玲跟在她身后半步,棕色斗篷的领口缝着一圈兔绒,呼出的白雾在睫毛上结成细小冰晶。
“我们要去哪?”玲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北境。”良维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我们需要坐上霜骸列车。”
“为什么?”玲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们不是要去找复活仪式的圣物吗?为什么要去北境?”
良维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向前走。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
“因为,”她低声说,“复活仪式的第一件圣物——时之泪,就在北境的倒悬之城。”
玲愣住了,脚步微微一顿。她从未想过这趟旅程会涉及如此遥远的地方。
“看来我们要走很久了”
良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前走。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
“但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玲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无论去哪里,我都想在你身边。”
良维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但玲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谢谢你。”良维的声音很轻,渐渐被风吹散。
“车票七银格尔一个人,附赠热姜茶。”列车员裹着熊皮大衣,声音闷在围巾里。
良维递过去十四枚银币。列车员却在掌心掂了掂,忽然抬眼:“最后一节车厢禁止通行,明白?”
他的右眼是炼金义眼,齿轮转动时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良维注意到,义眼在看见自己袖口时停顿了一瞬——那里沾着一点昨夜杀雪魃留下的黑血。
第六节车厢是二等座,木椅包着开裂的牛皮,炉膛里烧着鲸骨粉,火光幽绿。
良维与玲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黑色短发,左耳戴着铜环,腰间横一柄无鞘重剑,剑身用粗布缠了又缠。男人把腿翘在长椅上,正用匕首削一块风干的鹿肉。
“洪明,护卫。”男人头也不抬,声音像北地冻土,“这趟车不太平,两位小姐最好待在座位。”
玲礼貌地点头,良维却从他匕首的刃口看见自己掌心的灰线——那条“缠魂线”比三天前又长了半指,正沿着生命线向腕内蜿蜒,像一条冻僵的小蛇。
洪明忽然收刀,目光越过良维肩头,落在过道。
一个披麻衣的老妇人推着木箱经过,箱子里传出沉闷抓挠声。老妇人嘴中念念有词:“……魂归故里,魂归故里……”
良维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魔力细丝飘向箱缝——却在接触木箱的瞬间被弹开,仿佛箱内藏着一面镜子,把一切窥视都原路折返。
老妇人停下脚步,灰白眼球转向良维,嘴角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别碰不属于你的东西,精灵。”
玲握住良维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老妇人推着箱子继续前行,木轮碾过地板,发出干涩的吱呀声。
列车驶入长桥,桥下是万丈冰谷。风从破裂的窗缝灌进来,灯焰剧烈摇晃。
广播铜喇叭发出沙哑电流声:“……临时停车,请各位乘客不要离开座位。”
几乎同时,车顶传来沉重脚步。铁甲凹陷,雪粉簌簌落下。
洪明霍然起身,重剑布条寸寸崩裂,露出暗红剑身——那竟是用整片“赤钢”浇铸,剑脊铭刻古北境符纹。
“霜骸暴走了。”他简短解释,“炼金行会没把死灵锁死。”
突然,车厢的另一端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一个巨大的冰骸从阴影中缓缓升起,它的身体由冰块组成,眼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冰骸的双手如同冰刃,锋利无比。
“小心!”洪明大喊一声,挥剑冲向冰骸。然而,冰骸的动作出奇地迅速,它一掌拍向洪明,将他击飞出去。洪明重重地撞在车厢的墙壁上,鲜血从嘴角流出。
“洪明!”玲惊呼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良维一把拉住。
“别过去,它太危险了。”良维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她拔出短剑,剑身发出幽绿的光芒。她知道,这次必须靠自己。
良维深吸一口气,集中全身的魔力。她的手指轻轻一弹,一缕幽绿的魔力化作一道光束,直射冰骸的心脏。冰骸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身体开始崩裂。良维趁机冲上前,短剑刺入冰骸的胸膛,将其彻底消灭。
车厢内一片寂静,乘客们惊恐地望着良维。洪明缓缓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满是感激。
“你救了我一命。”洪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冰骸碎裂的瞬间,一股灰白雾气从裂缝钻出,凝成细线,直扑良维掌心。
灰线像得到养料,猛地窜长两寸,几乎触到腕骨。良维闷哼一声,五指收紧,魔力强行把灰线压回。
洪明瞥见她掌心一闪而逝的灰光,没说什么,只把重剑往肩后一扛:“去车头。列车长室应该有紧急制动和死灵抑制阵。”
三人穿过摇晃的车厢。
第七节车厢是货厢,地面铺满碎冰与黑血。老妇人的木箱翻倒,箱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残留一截断裂的锁链。
“麻烦大了。”洪明低骂。
车顶钢板忽然凹陷,数条缠魂线垂下,末端挂着一颗颗干瘪心脏。灰线如蛇群,朝三人卷来。
玲双手展开法典,纸页无风翻飞,一道璀璨星辉以她为圆心炸开,照亮整个车厢。
——星辉圣域。
圣域之内,灰线如雪遇火,发出嘶嘶哀鸣,纷纷断裂。
良维却在光芒中看见玲的倒影:棕发少女背后,浮现另一道半透明身影——那是年幼的玲,抱着母亲的脖子,而母亲的面容,赫然与几十年前被良维吃掉的乌尔达的女儿一模一样。
良维瞳孔骤缩,短剑“当啷”一声落地。
灰线抓住空隙,猛缠上她手腕,沿血管逆流而上,直刺心脏。
洪明重剑横扫,斩断灰线,反手抓住良维后领将她拖出圣域边缘。
星辉熄灭,玲踉跄跪地,法典合拢时渗出鲜血——过度使用圣力,她的掌心被纸页割开。
“别看……”良维声音嘶哑,却是对洪明说。
洪明没追问,只抬脚踢开侧门,风雪扑面灌入。车头就在二十米外,铁轨桥两侧是深渊。
“跳。”他喊道。
良维揽住玲的腰,三人几乎同时跃出车厢,落在车顶。冰甲覆盖的铁皮滑不留脚,狂风如刀。
车顶尽头,列车长室门外,一具高达三米的巨型冰骸正用肩膀撞击钢板。它的头颅是拼接而成,正中嵌着那口空木箱——箱内黑雾翻滚,仿佛囚禁无数幽魂。
洪明俯冲,重剑抡出满月,斩在冰骸膝弯。良维则借风势翻身,短剑直刺木箱。
木箱碎裂,黑雾尖叫四散。冰骸动作凝滞,胸口黑曜石裸露。玲双手染血,仍强撑咏唱,一束纯白圣光精准击中黑曜石核心。
轰——
冰骸崩解成漫天冰屑。列车紧急制动,车轮与铁轨摩擦,火花四溅。
良维跪在车顶,灰线已爬上颈侧,像一条诅咒的项圈。
玲撕下自己斗篷的里衬,为她包扎。
“我看见……你心里的火。”玲低声说,“那不是魔族的火,也不是圣光……是孤独。”
良维抬眼,雪落在她睫毛,瞬间融化。
“别靠近那火,”她声音轻得像风,“会烧死你。”
玲把绷带系紧,指尖不经意擦过良维的耳尖。
“我偏偏是牧师啊,”她回答,“被烧死也要救人。”
列车停靠北境小站“霜岬”。
炼金行会的回收队姗姗来迟,用铁笼把残余冰骸拖走。洪明把重剑重新缠上布条,朝两人点头致意,算是告别。
“下一站我去旧王都。”他说,“如果你们也去,可以同行。”
良维望向远方,雪原尽头,极光如一道垂落的帷幕。
“我们要去更北的地方。”
“找什么?”
良维垂眸,指尖轻触颈侧绷带,一缕灰线仍在皮肤下蠕动。
“倒悬之城里的时之泪。”
洪明虽感到惊讶,但没再追问,只把一枚铜徽抛给她,背面刻着北境佣兵团的狼纹。
“欠你一次。”他说完,翻身跳下月台,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
列车再次启动,驶向极夜。
玲靠在车窗,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画出一个小小的心形。
良维坐在对面,掌心摊开,那枚铜徽在极光下泛着冷光。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车轮声盖过:
“如果有一天……我让你杀了我,你会答应吗?”
玲愣住,玻璃上的心形被新雪覆盖。
“不会。”
“哪怕我杀过你最重要的人?”
玲抬眼,棕色眼眸里映着极光,像两汪融化的琥珀。
“那我就先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
良维笑了,极淡,像雪原上转瞬即逝的绿光。
列车汽笛长鸣,拖着十六节沉重的过去,驶向更深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