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寂之隙

第八章 沉寂之隙

爆炸的余波如同无声的涟漪，缓缓荡过死寂的神殿。

空气中弥漫着魔力灼烧后的焦糊味，以及一丝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契主阴影缩回“时之泪”光团下方，不再狂躁地舞动触须，而是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蛰伏起来，那模糊的轮廓微微起伏，汲取能量的速度明显放缓，显然良维和玲那近乎自毁的反击让它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洪明挣扎着从一堆碎石中爬起来，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环顾四周，家族成员东倒西歪，不少人受了伤，长老在族人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脸色灰败，正急促地喘息着。咒阵被强行破开的反噬不容小觑。

他的目光立刻投向爆炸的中心。

只见良维和玲倒在那里，像是被狂风摧折的两株幼苗。她们躺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一动不动，身下蜿蜒开一小片暗红的血迹。两人的手依然紧紧交握，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仿佛那是连接彼此与这个世界的唯一锚点。

“喂！你们……”洪明的心猛地一沉，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冲过去。

他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探向良维的鼻息。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还存在。他又看向玲，少女的脸色白得透明，唇角和下颌残留着刺目的血痕，呼吸同样细若游丝。

她还活着。她们都还活着。

洪明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感到胸口被气浪震击的闷痛清晰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两人体外没有明显重伤，但那种灵魂层面的透支和冲击，远比肉体创伤更可怕。

“长老，她们还活着！”他回头低吼道。

长老在族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独眼扫过地上昏迷的两人，又看向暂时沉寂下去的契主阴影，眉头紧锁。“……疯子。”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说良维玲二人，还是在说那不惜引爆契约之力也要反击的契主。“她们强行中断了契主与圣物的连接，但也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抓紧时间！契主只是暂时被压制，下一次钟声响起时，它只会更加疯狂！”

“必须尽快完成仪式！”长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洪明，清理出一块安全区域，布下最简单的防护结界。其他人，收集散落的符文石，尽可能修复咒阵基盘！我们时间不多了！”

洪明家族的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忍着伤痛，开始高效地执行命令。他们搬开碎石，用随身携带的备用材料刻画下简易的防护符文，一道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屏障光幕在良维和玲周围亮起，将刺骨的寒意和弥漫的邪恶气息稍稍隔绝在外。

洪明则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分开平放，拿出水囊，蘸湿干净的布条，轻轻擦拭着她们脸上凝固的血迹。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仔细。

就在这时，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呻吟。

洪明动作一顿，低声道：“喂？醒了吗？”

玲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后才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洪明那张带着担忧和血迹的脸，以及上方那片不断旋转、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时之泪”光团。剧烈的头痛和灵魂被撕扯过的虚弱感瞬间袭来，让她忍不住又闭上了眼。

“……良维……”她沙哑地挤出两个字，甚至没有力气转头。

“旁边躺着呢，没死。”洪明言简意赅地回答，“你们俩真得……太乱来了。”

听到良维没事，玲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巨大的疲惫感立刻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但昏迷前那短暂的、通过共感窥见的记忆碎片，却在此刻悄然浮现——

极北的雪原，无尽的孤独，啃食冻肉的恶心感，还有那双……深埋在痛苦之下，却从未完全熄灭的、渴望救赎的金色眼眸。

那不是她主动窥探的，是良维毫无保留的痛苦洪流中裹挟而来的真实。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良维的罪，还有她那长达数十年的、自我放逐的刑罚。

一种复杂的、酸涩的情绪在玲的心底蔓延。恨吗？恐惧吗？似乎都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牵绊。

她们共享了最深沉的痛苦，某种意义上，她们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另一边，良维也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她的意识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原，灰线带来的剧痛暂时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但在这片虚无中，却有一点微弱的、温暖的光亮固执地闪烁着。

她“看”到了——雪夜慢车的炉火旁，玲笑着把赢走的铜格尔推回来；灰雾城下水道里，玲举着灯，声音颤抖却坚定地说“总得有人来做”；还有刚才，那双溢满痛苦却死死不肯放手的棕色眼睛……

那光亮很弱，却像寒夜里唯一的篝火，吸引着她即将涣散的意识本能地靠近。

……走开……她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嘶吼，……会烧死你……

但那点光亮反而更加清晰，甚至传递来一种笨拙却温暖的抚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轻轻擦去她灵魂上的冰霜。

是玲。即使昏迷，她那源自牧师本能的神圣灵魂，依旧透过共感残留的链接，无意识地散发着微光，试图温暖另一个冰冷孤寂的灵魂。

这无意识的救赎，比任何刻意的行为都更让良维感到刺痛。她不配。

神殿内暂时陷入一种紧张的沉寂。只有洪明家族成员忙碌的脚步声、符文石碰撞的轻响、以及远处契主阴影那令人不安的、低沉的蠕动声。

洪明守在两人身边，重剑横于膝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长老则指挥着族人争分夺秒地修复着咒阵，不时焦急地望向神殿顶部那倒悬的巨钟，计算着下一次钟声响起的时间。

那短暂的、用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换来的沉寂之隙，正在飞速流逝。

下一次钟鸣，或许就是最终的审判。而这一次，重伤的她们，还能否再次醒来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