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保持的距離。

春光明媚。

一夜之間，幾日前寒冷刺骨使人陰鬱的天氣就像夢境破碎似的遺失在大腦意識角落，不曾存在過。

出沒湛藍天空與悠閒飄逸白雲之間，好久不見的豔陽於東方躍動高升。

日輪散發耀眼光輝，緩緩灑落空曠幾近無車行駛的柏油路──反射瀝青摻雜的玻璃細砂，猶如暗夜中點點繁星、閃閃爍爍。

靜謐美好的早晨，沉醉其中使人心靈平靜。

微風吹拂過一行行道樹綿延無盡般沙沙作響，落葉繽紛。

抬頭仰視此景，南ことり放緩腳步、輕輕踏過片片落葉──規律清脆的細碎。上班前的心情便不自覺好了起來，輕靈步伐躍動茂盛樹葉遮擋的人行步道，宛如小鳥。

一旁打理整齊茂密的樹叢，ことり注意到什麼、慢慢閒晃至前興致勃勃地蹲下身，「哇～」驚嘆望見一隻帶點白斑、漆黑富有光澤直挺挺行走的凜然鳥兒。

謹慎行動儼如獵人警戒，凌厲目光掃視之處，一見目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捕食。

如此雷厲風行的作風，「真像呢」輕嘆，腦中自然而然浮現總是讓人憧憬、能幹又威風凜凜的存在──尤其手持文件，率領指揮井井有條的陰鬱側臉，老實說……ことり特別喜歡。

──僅僅只能如此，畢竟……。

樹叢窸窸窣窣，驚嚇鳥兒揚起雙翅、格格價飛，穩妥地豎立枝葉、拉回ことり那陷入陰沉的神遊意識。

「小鳥さん之後，又是誰呢♪～？」

不管幾次都滿心期待這段往車站的上班路線，樹叢裡總是隱藏許多驚喜──有貓、有狗、也有如方才遇到鳥的情形，ことり很是喜歡。

隨著枝葉交錯摩擦的聲音越來越響亮，ことり挪動身軀靠得樹叢更近，期待動物出現的心情，使得笑瞇瞇地雙手撐住臉頰下緣，哼起歌來。

詭異──驀地，叢間竄出熟悉的一人。

樹木陰影遮蓋不住──鍛鍊姣好的身型、深藍飄逸的長直秀髮，俊秀面容、炯炯有神如夕陽西下天際線時金黃帶點紅棕的雙眼俯視對上ことり的蜜色眼眸。

時光停滯，暫時停止呼吸。

「啊啊啊啊啊──！」

複雜不清的神經傳導終於意識過來、瞪大雙眼，ことり被來人嚇得原本就較為高亢的溫和嗓音又再提高八度發出恐懼的驚聲尖叫，一個重心不穩、朝後摔倒。

「小心！」

清香好聞的氣味伴隨著樹葉泥土的濕氣撲面而來，ことり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都騰空飛起了。

百看不厭，實際上勇於觀看次數是屈指可數。

樹梢搖曳，對上那溫潤的蜜色雙眸、一閃一滅彷彿水光在其中層層流轉。

「……沒事吧？」

深怕被注視的纖弱身軀主人如美麗又脆弱玻璃，落地成為一片片碎裂的塵埃。園田海未小心翼翼，運用看似瘦弱卻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環抱卻不會力道過強收緊懷中之人，輕聲詢問。

「嗚，快放……」

「什麼？」

聽不清那細語呢喃，海未稍微側身傾聽，深藍髮絲落在對方頸項間隨著動作，騷動人心。

「快、放……快、快放ことり下來！」

好看的面容更加貼近。滾燙燒紅蔓延耳根，ことり掩住發燙的臉頰、懸空的身驅拼命扭動掙脫。

「抱抱、抱歉！」

意識到還緊緊地公主抱住對方，海未也紅了臉頰，趕緊將掙扎得快跌落的人兒穩妥放下。

幸好清冷大街無人，要不然一整早尖叫、尖叫、還是尖叫的行為……著實引人側目。

一言不發，使得沉默降臨兩人之間。

對於救命恩人不做出表示，著實失禮。「……謝謝你，園田部長。」

凝滯黏稠的空氣再度流動，開口打破沉默的是ことり。

「不會……畢竟，是我的問題。沒事就、好……」才有鬼！

指著樹叢呆愣頓了一頓，海未知覺到一件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

──會不會被認為是變態？

惶惶不安，海未會這麼想也是情有可原──從租屋處意外打聽來的一條捷徑。基於好奇想試著沿公寓後邊上坡樓梯、出樹叢往車站的人行道上班。

……嘗試的第一次，結果卻是如此糟糕。

一般而言，正常人怎麼可能會從樹叢裡邊竄出，在認知中那不都是一些奇怪的可疑人士才會出沒的地方？

思考期間，互不對答的沉默再度籠罩兩人之間。海未思畢，望向對著自己苦笑的ことり，準備好應答策略。

不要問，你會怕。抑或是，乖乖招供──最後殘存的選擇。

「園田部長」

來了。一開一合的唇、有所疑問的尷尬表情，ことり必定是想知曉關於樹叢之事。

「南さん，我沒有奇怪意圖、能夠解釋！」

即使胸有成竹地準備好應答，但在ことり面前的舉止語氣還是激動起來。

「沒關係……要上班？」

「誒……嗯，要上班了」

ことり被海未的舉動嚇到縮成一團，放在胸前的雙手還是緩緩指向前方。

「一起？」

「……嗯，好」

出乎意料，ことり並不特別詢問。原先準備的台詞都付諸流水，海未呆愣得只能笨拙回應。

互相點頭默許，兩人並肩前行不再交談。

腳步聲一前一後此起彼落，目標是落葉紛飛、沙沙作響的林蔭道終點──車站。

從未想過這一日能與下屬一同上班。

驚恐莫名的內心，靜不下來。

站在擁擠密閉、四周卻意外空曠的電車上。矚視ことり背影──那順著陽光反射如同錦緞光滑柔順的亞麻色長髮、包裹著合身米白西服的窈窕背影。

如此近距離接觸，海未不住心跳加快繃緊身子、站得直挺，只差沒有心臟炸開、流鼻血昏倒在地。

低頭，髮梢末端是那纖瘦的腰際。海未望向雙手就能想起不久前，撈起ことり不穩摔倒的身子──鼻尖充溢的溫軟治癒，與那飽含魅力、輕盈身姿的柔軟觸感。

掠過腦袋、不停洗腦回放的情景使得嘴角身不由己，牽引上揚。

──破廉恥！

意識到自己又不住傻笑，揉按那應當持續板緊嚴肅的臉頰卻各種失敗……貌似越來越糟糕。

趕緊轉過身、面對車窗外大好的城市風光，努力搬動臉頰肌肉紋理、眼角餘光偷偷窺視ことり舉動的海未，暗暗在心中雙手合十、祈願ことり不要發現她的奇怪行徑。

陽光灑落大廈，玻璃鏡面透漏的美景，無心觀看。

心神不寧。早知道人行道邊常有上班族為了方便而從底下架設樓梯越過樹叢竄出，萬萬沒想到──原來上司與自己家竟是同一方向。

原因不明……興許是想與之融洽相處的心情驅使。意識過來已經邀約一同坐車，為大膽的行動感到羞恥，ことり右手從後繞上左臂，習慣性沿著瘦弱的骨骼紋路摩挲。

平時壅塞的電車應當沒有空間做出如此舉動，光是注意能否到達目的地就已經自顧不暇。或許──偷偷望向邊上人比往常更加嚴謹的陰鬱側臉，似乎是讓周圍人被嚇跑使得壅擠的電車上，兩人四周空出了半徑一公尺空間的主因。

──其實那樣的表情還蠻、帥的……在想什麼？

驚訝那莫名奔出的想法，甩甩頭、深怕再看下去會被認為是奇怪的人，轉過身車身喀達一陣起伏搖晃、ことり腳步一滑、下盤不穩。

「啊──」

「小心」

肩頭被輕輕扶住，飄逸清新好聞的氣息，ことり整個人都靠在海未胸口穩住身軀。

「謝謝，不好意思一直給您添麻煩」

「……不、不會，下次小心」

顧不著背後人掩飾慌亂而顯得嚴峻的語氣動搖，因出糗幾次太過羞恥的ことり只管低頭、羞紅臉道謝。

「會跌倒，不要亂動……」

想掩住面頰逃離一段距離，不過被那強而有力的纖細手指緊緊抓住肩膀，ことり已經羞愧到……不敢再看海未的方向。

怎麼到達公司？ことり已經想不起來。

一路上神遊思緒直到坐在座位、等待朝會時，都在思考她的新發現……不，其實也不算。

很早以前就已經明白海未是個值得依賴的可靠上司，希望能與之和平相處的念頭也是越發強烈。

只是……當ことり踏入辦公室那瞬間，看到海未平和與辦公室的同事說話，中途還被課長東條希戲弄，氣憤卻快速釋懷的態度。

想起海未對待自己，較少與之對上視線的不屑與嚴苛，她就完完全全記起了。

雖然不討厭上司，憧憬並欽慕著那威風凜凜的正直身影。

但，僅僅只能在遠方觀看，畢竟──園田海未，討厭南ことり。

沾染思考的墨水滲透紙背，不停重複於白紙定點反覆戳刺、開出二百五十二個細微小洞聚積成一個大洞弄髒桌子都渾然未知。

雖然站在身邊還是很緊張，但能觸碰到ことり對海未而言已經足夠進步。本來以為經過一早上班路段彼此距離變近，卻不如所願。

早晨上班前的朝會，ことり與之前相比，好像……刻意與自己保持起距離，喊到名字時也會刻意閃避視線。

──難道從樹叢裡面竄出，真的被認為是變態了嗎？

懊惱、緊緊抱住頭埋入手臂，海未深深陷入自我嫌惡中。

「海、海未……園田、園田海未！」

「啊──」

一個喝斥，回過神海未嚇得一個猛力，手上鋼筆啪地應聲斷成兩半，駕鶴西歸。

「嗚哇……抹布給你，快擦」

「謝謝……にこ前輩」

原先雙手叉腰、一臉不耐的模樣，被海未折斷鋼筆的舉動嚇到。隔壁資訊部門部長矢澤にこ表示性地遞出抹布卻自己彎下腰、無奈地幫忙擦拭那大得誇張的桌子，海未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這麼慌張，真不像你啊」

彈指間、桌子亮潔如新，にこ快速地清除髒汙、把抹布隨手一甩丟給經過的職員。

「抱歉……失禮了，謝謝。怎麼會來？」

毫不意外如此神速，海未只想轉移話題。

「上頭交代要我們去打掃已經幾年沒用的社長室」

社長(執行長CEO)是由會長（董事長）兼任的，社長室要打掃或許也代表了……會長選社長的日子也不遠了。思畢，與之不相關的人事調度，「好」海未只是簡短、沒帶絲毫猶豫答應にこ傳達的口諭。

「真是認份的勞碌命，好歹也抗議一下嘛……算了，にこ我也差不了多少」

摸了摸後腦，にこ彎腰、一手抓住桌緣、一手抵住臉頰，銳利的血紅雙眼看向海未。

「發生什麼事情？」

「其實也沒有什麼……」

本以為轉移話題，還是被にこ看穿、把海未想掩飾的話題拉了回來。

「關於ことり……？」

にこ與營業部的希同為高中結識的惡友，知道她消息靈通。眼見是瞞不下去心事，海未絞緊雙手、一臉凝重地注視桌子反射出自己狼狽的臉，點了點頭默許。

「其實、我早上走近路從樹叢裡面出來，嚇到南さん了……似乎被認為是變態了？」

顫抖著尾音，明白ことり很溫柔，絕對不會直罵變態。但海未還是不敢想像──ことり心中降低對海未評價，罵她變態的情景。

「如果懷疑，就要去澄清啊……還是にこ我幫你去問」

「等等等、等等……我會妥善考慮一個好時機的」

正待轉身往正在與希交談的ことり身側，海未趕緊攔住にこ。

「真的？」

「真的，我都有在認真注視南さん的！」

握拳，海未重重點頭似乎告訴著にこ要相信自己。

「你根本認真到瞪視，能把人嚇跑的程度了！」

拍桌，不住吐槽。にこ另一方面也明瞭海未說到做到、十分守信，看著眼前晚幾期進來卻同階級的後輩眼神閃閃發光的單純模樣，不住嘆口氣。

「總之，真是麻煩呢。那にこ我走了……還有『打掃可以多帶幾人』」

「請慢走」

揮揮手、にこ彷彿刻意強調最後一句瀟灑離開，徒留在原地鞠躬遲遲不肯起來的海未。

打掃可以多帶幾人。

幾秒鐘前的一句話，經過複雜不清的思考歷程後，帶給了海未一個思考的契機。

──打掃不但是對環境的感謝，更是考驗合作與增進感情的橋樑。

想起父母傳統日式家族的教誨洗禮下，打掃的意義。

「希是你偷拿終點線和拉炮那些道具的吧？最近管理部門在盤點下次運動會器材，發現少了跑來找我抱怨啊……別增加にこ我的困擾！」

望著にこ停在希與ことり身旁加入話題的景象，海未靈光一閃。

「哎呀～のんたん什麼都不知道吶～にこっち，わしわし！」

「啊啊──別轉移話題，還有別抓胸部！」

凝視希跟にこ間，據說是增進友情的辦公室性騷 擾鬧劇卻不是在看著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站在一邊溫暖守望兩人，偶然間對視到還會閃避視線的ことり身上。

握緊雙拳，下定決心，「是啊……我會斟酌處理的，謝謝にこ前輩。」

「啊啊啊──別看戲，快救人啊！」

應當獲得感謝的主人，只給予海未突破天際的淒厲慘烈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