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能輸的戰鬥。

艷陽高照晴空高高掛，微風吹拂捎來大地清新生氣。

抹乾額上汗水，往身旁一甩隨風而逝。園田海未卸下以往乾淨整齊的成套西服，換上運動勁裝。梳理整齊馬尾，纖細手指穿越髮絲將之一分為二拉拔緊實，挪動髮圈密合腦勺。

蹲下身，鞋帶一絲不苟繞過幾個結，漂亮綁好伊恩安全結，海未拿捏時間抓過樓梯欄杆，跨出公寓後門往人行道的樹叢。

繁盛茂密的行道樹綠意盎然，遮擋頂上炙熱。幾縷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隱約透出，行經其中的光點宛如星星相互輝映。

樹梢搖曳，沙沙作響。轉過一個彎，風景全然不同──整排紫陽花簇擁綠葉，淺紫、深藍與翠綠交織道路廣闊無垠向前延伸。

揚起手感受鼻尖清香、指縫流淌氣旋，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置身寂寥的寧靜之中。

這一刻彷彿身著弓道服、光著腳，踏在自家弓道場吱吱嘎嘎刻畫歲月的老舊木板上，提弓架箭，端正姿勢，凜然而優美──那瞬間，心如止水。

大好的靜寂時光，被前方高級住宅區的一絲稀鬆平常動靜拉回。

「遵命，夫人。」

推了推眼鏡，中老年人脫帽朝半開窗的銀白凌志轎車舉手畫弧，彎腰鞠躬。

老人微微揚起嘴角，眉眼間慈祥有禮。海未頷首，經過他那毫無破綻的站姿。

敏銳機警的天生獵人直覺，似乎預告了海未這路邊的路人背後隱隱約約透漏難以言喻的重大殺意。

一枚落葉輕輕盈盈地空中盤旋飛舞，落地──蜻蜓點水般不著一絲痕跡。

「喝──！」

靈活的身段、安靜無聲的步伐，對手一記喝斥手刀從後方削砍而來。

幾根斷裂髮絲飛揚，海未迅速蹲下，側身滑行到老人幾步之遙躲過這記攻擊。

「不錯，躲過了啊！」

「習武之人，最忌諱大意。」

張開腳步、擺好架式，海未警覺地拱起肩膀。

「身手不錯，眼神也是……願意接受吾的挑戰嗎？」

紋風不動屹立於道路上。老人依舊親切和藹的笑，遭受襲擊的現在看來卻如此寒冷徹骨。

不同尋常人的矯健身手，什麼來頭？

「雖然不知道您是什麼人──既然主動發起了挑戰，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挑戰書意外燃起了武道世家血統，海未不允許自己錯失切磋良機。

「渡邊，您先請。」

老人擺好架式、手作勢邀約，簡略自我介紹。

「在下園田，參上！」

禮尚往來，回應。話不多說，海未一個箭步向前邁出。

對武道家的自尊而言，這是一場不能輸的戰鬥。

酣戰良久，勝負難分難解。

仗著年輕，體力較旺盛。海未前半回合採取守勢，觀察渡邊動靜。

「別恍神──下一招，來了！」

好快！衝上前，渡邊兩腿來回各一記掃蕩捲起落葉、天女散花漫天飛舞，如不是決鬥，觀賞下來煞是好看。

跳起閃避成功、破解過於華麗的招式，海未觀察對方反應思忖戰略──渡邊似乎因招式被破解及決鬥時間過長，反應慢了半拍。

有機可趁。海未變換姿勢轉守為攻，弓起手肘決定直接身體重量下墜回擊。

「習武之人，最忌諱大意……不是你說的嗎？」

腰一扭俐落轉身，渡邊翻轉朝上以腳後跟一踢。

「竟然是虛晃一招！」

暗暗佩服。身在半空中的海未難以改變方向──下意識雙手護胸，蜷縮身子、減緩衝擊，正面接受攻擊。

說時遲、那時快，海未耳邊傳來開門聲，下一秒不偏不倚跌進一張柔韌有彈性的座椅中，鼻尖傳來一絲熟悉好聞、如同蜂蜜般沁人心脾的甜甜馨香。

不對，「……車子？」

一頭霧水所掉落的地方。為了摸清狀況，海未抓著座椅上方正要支起身，猛地一雙手壓得她重心不穩，跌進一個柔軟的懷抱。

「渡邊さん，請開車吧。」

「遵命，夫人。」

整頓衣裝、拉緊手套，打敗海未的渡邊。聽從命令上車，不疾不徐發動引擎。

「不好意思，不會做什麼，但是──」

喀嗒一聲，車門上鎖。

「要請你留下來喝杯咖啡……園田、海未部長。」

優雅而從容的成熟嗓音，敲響不祥的信號。

場中遼闊的大地，微風吹拂捲起一小團沙塵暴。

終究只是小氣旋，待風一止便灰飛煙滅。

瞧得見遠方地面鑄造的海市蜃樓，蹲在炎熱到糾結成一團的草皮上──南ことり以不破壞髮型為前提，壓一壓草帽想當海賊王出海。

太陽的照射下，地板蒸騰扭曲了起來。體驗陽光烈焰擦肩而過的燒灼，ことり不禁一想──被光合作用收集來的光線擊中會掛掉，或許並非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了吧？

「開玩笑的啦～誒、嘿嘿……」

搔刮臉頰，冷笑話也無法緩解內衣下緣汗涔涔冒泡滲出。

「唔──」忽地喉頭湧起一股酸澀作噁，「哈、咳咳……」ことり想深呼吸緩解不適，卻狂咳不止。

果然太過勉強了吧？強制奔跑對於近期加班過度的身體來說負擔太大，ことり筋疲力竭地圍攏雙膝坐在運動場邊上草皮，閉上眼短暫休息。

「咦（＞８＜）！」

驀地，被拉開遮陽帽、冰涼的水貼臉驚動ことり的休憨。

「野生的ことり，ＧＥＴ☆」

眼前一片黑──遮掩ことり雙眼的手，柔軟細緻、骨節分明。

「猜猜我是──」誰。

壓低卻掩蓋不住輕快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尚未說完就把ことり的驚恐、不安瞬間替換成了驚喜、期盼。

「繪里ちゃん，好久不見！」ことり轉身一把抱上，打斷了背後人的下文。

「啊啦啊啦……那麼容易被猜到啊？」

被遮掩的蜜色眼眸解開束縛重見天日。ことり縮放過小的瞳孔一時不習慣，再度瞇上眼──模糊的視野中勉強看得到一團金色絢爛的輪廓。

眨眨眼，等著多重影分身組合回一位個體。

無奈的語氣，「真是的，還以為猜不到……」絢瀨繪里的言行舉止卻不如此。

「既然猜對了，ことり可以烤來吃嗎？」

「反過來了吧？猜對了，為什麼是ことり被烤來吃啊（˙８˙）……？」

揉揉眼，ことり一本正經地回覆繪里的胡說八道。

「嘛，別在意……嗯？」

繪里打哈哈輕佻地呼嚨過去，注意到什麼似的仔細端詳ことり的頭。

「平時那鳥毛就很明顯了，今天怎麼翹成這樣……」

「啊，不錯吧。特地抓高，媽媽也覺得不錯喔？」

瞇起那天藍的眸，繪里一臉鄙視。

「啊啊，也是……畢竟是女兒控。」

喃喃自語不給ことり聽到的音量摸著下巴，繪里二話不說開始拼命搓揉……搓亂ことり特地為了今日特別梳高那家族遺傳的特立獨行鳥毛，「啊啊啊，我抓了一小時的頭毛──頭髮都亂了啊（ˊ８ˋ）！」使她發出驚恐的尖叫。

壓著被弄亂的頭髮，對焦不清的視野終於明晰──身材高挑、跪坐草皮仰視宛如洋娃娃精緻的臉龐，正戲謔般地注視自己。

「真是的，繪里ちゃん笨蛋（ˋ８ˊ）！」

噘起嘴，ことり鼓起那看起來軟軟的臉頰，讓繪里想戳個兩下。

「嗯，嘟得嘴巴都能吊三斤豬肉了啊～」

變本加厲，繪里直接空著的手上下左右不停擠壓，這麼一摧殘──ことり眼睛全瞇成一條線。

「不理你了啦！」

過頭的玩笑──撇過頭，ことり完全不想理繪里了。

「啊啦，被討厭了。那這樣的話……水給你。」

「給ことり嘛～我要、我要，謝謝！」

真是好收買，可愛。繪里遞上襲擊臉頰的那罐水，捕獲ことり想要補水的心。

腦中突然閃現問題，被戲弄的事情馬上拋到九霄雲外。

「回來明明一週了，都聯絡不到繪里ちゃん。」

噘起嘴，ことり拼命汲取流失的水分，「怎麼現在才出現（˙８˙）？」咬著吸管口齒不清。

「啊～那個啊……我一下飛機就被會長召到公司，這幾天都在處理交接。真是的，好不容易脫離分公司社長的工作……還以為調回日本總公司，提早回來能休假幾天呢～」

拿著ことり的草帽扇涼，繪里搔了搔後腦杓，垂下肩膀拚命發牢騷。

「嘛，繪里ちゃん氣場很強、很有能力，又受人敬重啊。」

ことり知道繪里不想也不喜歡當領頭人物，但那四分之一俄羅斯血統所造成的引人注目還是會把她推到頂端。

既使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工作，繪里還是會完美的執行──責任感重大的菁英人物。

「……不像ことり這樣，沒什麼長處。」

「啊啊──痛、痛痛……」

啪地一聲，雙頰又被繪里擠壓揪成一團，這次ことり連眼睛都看不清楚。

「再說什麼鬼，ことり的能力跟我不同喔？別太小瞧自己了！」

「抱、抱歉，繪里ちゃん好痛、好痛……」

慌慌亂亂地上下揮舞雙手，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繪里不管ことり的掙扎繼續說：「明明ことり你能力也很好啊。而且總是默默地完成工作，毫不居功喔……氣場上，軟軟的ことり所發揮的魅力才是你個人所獨有的武器。」

「是，ことり我錯了（＞８＜）！」

隨便輕忽自己是不好的，ことり明白開始拼命道歉求繪里放過。

「很好，知道就好……抱歉，好久不見太過興奮了。不要討厭聰明又可愛的エリチカ喔！」

眨眨眼，收斂起輕佻──散發的成熟大姊姊風度，繪里輕揉ことり發紅的臉頰揚起充滿自信魅力的笑。

「嗯，不會的……畢竟聰明又可愛嘛。」

搖搖頭附和，望著這樣耀眼的繪里跟著揚起嘴角。讓ことり思緒飄忽，回憶起幾年前歐洲留學的那段時光。

甩手轉了轉左手查看時間，繪里發覺時間不早，「時間差不多快到……我該走了──你運動會加油！」

「好，去迎賓？掰掰。」

點頭回應ことり的問題。繪里起身拉開高度，戴著ことり的帽子往運動場跑去。

「不好意思，這金髮太顯眼帽子稍微借我一下喔～啊，還有──」

一溜煙就不見的金燦燦身影，不一會就咚咚咚地跑回來。

居高臨下望著保持跪坐的ことり，繪里嘴角揚起一絲詭異地笑。

「……內衣跟那兩顆球都露出來了，ハラショー」

被提點才驚覺──微傾身軀露出衣領間大好風光，ことり臉頰脹得通紅、趕緊雙手覆蓋胸口，「……繪里ちゃん，超級大笨蛋！」氣憤地朝瀟灑轉身擺手離去的繪里叫罵。

「算了……」

懷念的心情遠大於氣憤，聳聳肩躺上草皮、ことり放棄追究。

「ことりちゃん，集合囉。」

一道影子遮擋，課長東條希那偌大的影子把ことり全部圍籠起來。

「頭髮亂糟糟的，發什麼呆吶？」

「嗯、嗯，沒事。謝謝。」

搖搖頭、拉著希伸出的手起身，ことり驚慌地用手隨意梳頭髮。

兩個人漫步，往人聲鼎沸的集合地點行走。

仔細想了一陣，還是不太懂繪里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完成工作那是分內之事，當小員工還可以，而作為領導者──那肯定是失職的……ことり不覺得氣場微弱的自己，能當好領導者。

──南さん。

望向一旁建立巨大陰影的「Sky株式會社」旗下體育館發呆，站在運動會主場地的中央──ことり回想起那比起一般女性低沉的嗓音，那凜然的身影便不由自主地浮現腦中。

「吶，希ちゃん……園田部長呢？」

感到違和。看了看周邊覺得奇怪，ことり拉了拉前頭希的衣襬。

「不知道吶，海未ちゃん應該會最早到的才對啊……」

「哈哈哈，希這次にこ我要報一箭之仇。」

轉過頭，希左顧右盼的思考被隔壁資訊部長矢澤にこ的怪笑打斷。

「にこちゃん……真的要挑戰希ちゃん嗎？」

「再說什麼呢，花陽？這可是展現部門團隊合作的機會，而且得到精神總錦標……還可以增加獎金、績效跟預算呢にこ☆！」

希跟ことり看向營業部隔壁排著資訊部的人，實習生小泉花陽正躲在にこ後面畏畏縮縮。

「哈，にこっち你想打敗咱們……噗，咱會接受你們的挑戰的──如果，打得過的話？」

好像很有趣吶～希挑挑眉、揚起一抹狡詰的笑，引得にこ一絲惡寒竄升背脊。

「哈啊？你說什麼，那當然啦～」

平常被欺負的惡氣，可不能在此退縮下來。顫抖雙腿，にこ支支吾吾還是逞強地挺起胸膛。

「那咱們會接受你們的挑戰的，首先──にこっち你這樣是想讓人抓嗎？わしわしMAX！」

「啊啊──哪有人從抓胸部開始的偷襲！」

希的手不安分地動著，下一秒にこ的胸部又悲劇了。

「大家好，我是財務長西木野。今日大好天氣，對運動會──」

在台上代替還未到來「Sky株式會社」頂點的會長致詞的是財務長西木野真姬。本來就不是很想說話。聽到台下吵鬧的玩樂，她越發感到煩躁，「にこちゃん，你快去旁邊玩沙。煩！」拉斷捲弄的髮梢，一把抓起架上的麥克風，重擊拍桌。

「真姬ちゃん，你說什麼鬼！」

雙手高舉，滑下希的襲胸攻擊。にこ衝到台前跟真姬吵起架來，引得現場一片混亂。

總之台上台下大吵大鬧，熱熱鬧鬧地運動會就這麼盛大開幕了。

珍惜生命，遠離亂鬥。

全公司的人一致達成共識自主解散準備熱身，各就各位。

「花陽ちゃん，我們快走吧。」

「……好的。」

花陽抓著ことり的手，擔任補給人員的兩人決定一起往補給站行動。

黑壓壓人群綿延成萬里長城魚貫而行，悶熱的空氣全被收束，憋得空中景象氣體籠罩搖曳、模糊噁心。

並肩而行到達補給站。過程中ことり注意花陽動向，時不時觀察是否能發現那在意的對象──明明很害怕，卻又期待著見面。

「那ことり先去看補給品搬運的狀、況……」

不知道是因為人太多，還是過度勞累所致。ことり離開補給站踏到草皮那瞬間，眼前閃過黑白點點偶爾粉紫的雪花，朝中央往外擴散一陣暈眩──身軀平衡失調往後一退，跌進一人身上撞個滿懷。

「啊、那個……不好意思！」

不顧自身安危，ことり只管道歉、想轉身查看背後情況。

「嗯，沒事。你沒事吧……南さん？」

側身朝上，凜然的身姿被陽光遮擋，導致看見的整體都是黑色陰影，不清楚。

打死都不會認錯的人。「園田部長……」被抓著肩膀，ことり掙扎的身子猛然一顫、頓時停下。

為什麼會在這？意外出現的人，讓本來就不是很好的身體──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個沒完沒了，想說的話全部囫圇吞棗咽了回去。

「……沒事。」

簡單幾個字，艱難地說出口。

會不會被聽見呢？

……ことり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