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色

（1）周一到周三是校服日，周四周五则是自由日，这就是礼园的着装规定。米黄色背心，白衬衫，黑过膝裙——对于不留心搭衣的百华来说，校服才是日常的简易配装。

阳光照洒在窗台，褐色花盆里装点着绿色的植株。房间的门紧闭着，从窗外吹来的风成了外界与这里少有的联系。

放在正中央的木质支架，墨绿色的画板，上面铺着尚未完成的画作。百华就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把画笔摁在调色盘上。

这间教室本来是学生会室，后来有了更大的会室，这里就不再使用了。对于社团来说太小，放着不用又浪费——最后，就被百华收下了。

光照充足，窗户足够宽敞，淡灰色的窗帘整齐地束在两旁，放眼看去就是广场上的草坪和远处的青山。学生会的文件全部搬走了，不过一些多余的空储物柜和几张硬板桌还留在这里。

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是足够宽大了。清静，不受打扰，「理想的个人画室」——这么考虑着，这间教室确确实实成为了百华的所有物。后来，又因为个人喜好而在储物柜里摆上了不少红酒和两只高脚杯。

在画布下端又多描了几笔，像是在考量着用什么样的色彩比较好，百华没有继续下笔。

「色彩……重要的是色彩。」

离画架稍远的桌子上放着十多个盛着水的白色小杯子，百华走过去，给画笔沾上些水，继续调制理想的颜色。

自己是自然派的画家——她这么想。

热衷于自然的景物，用颜色去表达出来，展现出那样的画面。这并不意味着她常常背着画板出去写生——更多是靠想象。

想象中的景色，理想的画面，还有脑内的灵光一闪。就是把这样那样的事物组合起来，再参考一下周围的实景，随着心情来作画。

画笔的纤毛在画布上摩挲出细响，融水比不同的颜料，细巧地把阴影区分开来。百华顺了口气，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手上还是不免碰上了些许青色的颜料。

上半部分才是重点——要把天空的图景画好，不过就先这样吧。百华把画笔往清水里搅拌着洗干净，调色板上的颜料也是用多少取多少，没有浪费——画家总该是吝啬的，特别是对昂贵的颜料。

检查了颜料罐的盖子都有好好旋紧，随后，百华把白杯子里的混浊了的水倒到水槽里，仔细地洗干净调色盘还有自己的手。

回到房内，阳光依然透亮，正是早晨的好时景。教学楼那边的读书声传不到这边来，是令人喜欢的清静氛围。

百华往酒杯里倒了些红酒——酒味顺着空气四处传播充溢，舒服的感觉。尽管她还没到饮酒的年龄，不过谁会来阻止呢？

「天空啊……」

慢饮着，同时也在考量着自己该怎么继续画下去。这是一种难题，就像印象派要把短暂的色彩反差捕获到脑海一样，百华也要让自己的画足以取悦自己的内心。

饮下最后一口，百华背上自己的画板，走出门外，去让上升起来的体温吹吹风。

画室的门不重不轻地关上了。

（2）初夏的午时是漫热的。

百华在天桥上行走，步履悠悠地和上心弦，正如天桥把一栋栋高高的建筑相连。

纯白的围墙会保护行人，墨绿色的地板又把漫游云端的幻想抹碎——百华却从来不曾关注这些——高处，她所处的位置，那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她总是一个人走，不像同龄的女孩子那样成群相欢的。她有时候也想过，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人向她打招呼的话，那又是什么感觉呢？

但是没关系，若是一人前行的话，一定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地去感受周围吧。如果自己追求的事物与别人不同，那就确确实实不该去追求同伴。

自己，就宛如行走在高处一般。

终点，是政务楼的天台，礼园的最高点。

百华把屋顶踩在脚下，把手趴在天台边缘的棕色扶手上，沉稳地呼吸着。音乐播放器装在口袋里，耳机线挂在胸前，正把轻柔的纯音乐送入耳内。

到天台来绘画吗？——倒也不是没想过。

不过，把沉重的木质画架，画板，还有各种用具从画室带到这里来，对于百华的肢体来说太过荒谬。

何况，在听到音乐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这个时间要用来慢慢享受才是——配合着音乐，把握呼吸，去享受气氛，还有此刻自己正跳动着的心情。

她看着天空，那究竟是怎样的色彩？云朵又是按着怎样的心情在排列？

如果没有仔细观察过棉花球的话，一定不能好好的描绘云朵吧。纤细的，不断延长的边缘，仿佛那是能够被轻易撕开的云层。

青色，深蓝色，或是淡蓝色，天空也如云般多变。就好像是恋情，青涩的恋情，摇摆着，而又让人琢磨不透。

就像是画布一样，天空是云朵们的画布——可画布终究是平面的，究竟怎样的颜色才能让画布像天空一样深邃而望不到底，却又时刻包容着人的情思？

这里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呢？自己的理想，付出努力又是否能得来回报呢？但百华情愿去相信——向那毫不确定的未来还有希望，她固执地坚信。

午休结束的铃音已经响过，离下午第一节课开始还有五分钟。

百华根本听不到那些，只留有耳机里的音乐在脑海中回荡。

（3）这间画室，只属于百华一个人，钥匙当然也只有她一人有。

放学前的夕阳正涌上画室洁白的地板，画架上已经换成了一张新的空白画布。

百华把门关上，确认锁好，然后背着墨绿色的画板向着楼梯口走去。

第一节缺课，再多发生几次的话，那个学院长一定会头疼——那就让他头疼吧。

白理岩的外台阶正被染上昏黄，百华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踏上和她来到学校时同样走过的道路。

她总是一个人行走，有时候悠闲点，有时候稍快些。漫不经心的，游移着视线。

她仰视过天空——夕阳时的天空是与众不同的，有种庄重的美感。总是如浪潮般涌动的云朵，此刻却颇显宁静地停驻。

跨过校门，那高耸在校门前的大石柱，还有刻画在上面的字——「礼园女子学园」——那同样存留在自己姓中的两个字。

她总是走在高处——为了自己的想法，为了做自己想要的事。即便那是在违背着周围人的期待，那样也绝不后悔。

是真的不会后悔呢，还是在强迫着自己，为了不让自己服输而说着不后悔呢？

一定是在逞强吧，一定是在任性吧，这样的她。事到如今，一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给别人带去了不少麻烦吧。又会有一天，当什么结果终将到来的时候，一定会被责备，会被当做不争气的存在吧。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礼园百华也绝对不会后悔。

但是总有一天会到来吧——离开了这座学园的一天，走到了尽头的一天，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还剩下什么呢？

她不要在别人期许下的未来，在别人保障下的愿望。那是多么愚蠢啊，她想要的是——

「……呼，是什么呢。」

不明白。

因为自己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特殊天分吧。仅仅是靠着某个平凡的夜晚才萌发的，无聊的梦幻，然后又走到了今天。

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百华继续盯着她将要踩下脚步的路。至少，她在行走在今天，还会有数个如同今天般平静的时间。

愚蠢而无谋的女孩。

她所想要的——仅仅是想证明自己，自己那孤独无谋的努力罢了。

《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