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久远妖刀录【上】
(1)
这是一座相当破旧的古寺,饱受侵蚀的木台阶,或许只有庭院里的樱树知晓它的历史。
樱色长发的少女坐在台阶上,青紫色刀鞘的长太刀安稳地放在她的左手旁,她看着樱树下那个用竹剑练习挥刀的幼小女孩——夏至。
「谁能想得到呢,那个樱红的杀人鬼会在这里当剑术老师?你说是吧,绮莲?」
名为舞的青衣少女宛如幽灵般在一瞬间现出身影——不如说她正是寄宿在妖刀中的宿刀灵吧。
「我不会教她剑术,我这样说过吧,舞?」对这个陪伴了她很久的幽灵,绮莲看都不看地回话道——那个出现在传说中的杀人鬼,正体即是这位叫作绮莲的樱发少女。
「呵呵……或许是这样呐?」青衣的幽灵也顺着绮莲的目光看去,那个形容尚透露着幼稚的小女孩,对着空气一心一意地挥砍着,作为剑术训练的最基础。
再平常不过的女孩子了,要评价的话就只能说有点可爱——舞这么想着——但是,所谓的平常也是特殊的一种吧?
事情要从两个星期前说起——手执妖刀的剑士从一群成年男人的包围中救下了这个幼小的女孩。
比起救人,需要血液才是更优先的动机才对,毕竟那把妖刀对血液有着极度的渴求——然后才顺便救下了这个还在战栗的小女孩。
——这种事情并不算罕见,将迷路的小孩子抓起来,当作货品一样的东西卖到孤儿院来牟取暴利。而所谓的孤儿院,只不过是「奴隶培养机构」罢了,把无处可去的小孩子们培养成奴隶,作为一种比成年奴隶便宜而劳动能力又不差的东西,再卖给贵族或是有钱人家。
只要有钱赚就好,人就会毫无疑问地去做吧。不过樱发的少女并不介意这些,她只不过是在寻求祭品的路上,随手多宰了几个死掉也没关系的人罢了。接下来,还有其他的地方要去吧——
「那个……请问,你是那个斩杀恶人的剑士吗?」
这让她迟疑了几秒。
「斩杀恶人」吗,那是流传在孩子里的说法吗……她只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觉得杀「做过恶事的人」更舒服罢了。相比起来,还是「杀人鬼」这个称呼更符合自己的喜好。
「你叫什么名字?」并没有直接回答,樱发的少女转而反问。
「夏至。」黑发的小女孩在努力地把呼吸恢复平静,尽管身体还在颤抖着,「我是,刚刚从孤儿院里逃出来的。」
从孤儿院里偷跑出来的吗……要是没有碰上自己的话,这个女孩又会再一次被扔回孤儿院那个地狱里吧。
「那个!你可以教我剑术吗!刚刚的那个实在是太厉害了……啊……我想要……」
「当然不行,我不会教你剑术。」
想也不用想,「杀人鬼」只会对血腥的事情感兴趣吧。但是眼前的女孩子,却像是无视了这点,不断地请求着。
——斩断一只手,应该就可以摆脱了吧。
「当然是不行的吧!你还有没有人性啊!……嘛,虽然我知道你没这东西啦。」
从那把青紫色的妖刀里,响起了已经快听地厌烦了的声音——偏偏还只有执刀者听得到。
「你想想看啊,绮莲。要是你不管她的话,她早晚也要被别人抓走弄死的吧?那样的话,比起只砍断手,直接一刀杀掉对她而言才比较好吧?」一边说着,顺便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一刀。
……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说的话,更没人性的到底是哪一边啊,绮莲默默想着。不过说的也是,正好需要血——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真是。我是说,比起杀掉她,如果你像我一样有善心的话,干脆稍微教她一点吧?」
那个女孩子还在扯着自己的衣袖。
「不过嘛,我会尊重自己侍者的意思啦。」幽灵又躲到了妖刀之内,「杀掉还是怎么样,你自己决定喽?」
绮莲沉默了几秒。
「嘛,最低限度的防身术,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传说里的「杀人鬼」,对着笑起来的女孩和幽灵——不同意义的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而时至现在——
「一个时辰到了,过来休息吧,夏至。」
「是,老师。」
拿着竹剑的女孩,带着汗水向阶梯处跑过来。阶梯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是几杯水和一些点心——虽然不清楚是从哪里拿到的,不过夏至认为那是老师为自己准备的吧。
「老师,我到现在有所进步了吗?」一边喝水,一边咬着烤饼干的夏至,向身边那位比她年长的少女问去。
「还差得远呢。」——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了。
现在还只是最基本的用剑的架势,训练手段也是再朴素不过的把动作不断重复。那个被当做老师的人说「不会教自己真正的剑术」,虽然夏至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认可自己——但总归,不断地练习比什么都不做要好许多。
但在休息的时间,夏至的目光就一直被那把青紫色的美丽长刀所吸引。刀鞘也好,刀柄也好,缠绕着但不繁乱的金纹,偶尔的几道伤痕更显示着它的名贵。
名贵的刀——没错,要这么形容。青色与紫色,那是最贵重最稀有的染料——理所当然比金子要贵重多了——而用这两种颜色作为主色,那就不是「价值连城」能够形容地了的了。
何况,它的外形还是那么地华美,一定是名家才能锻造出来的吧。
但还不止如此,那是把妖刀,那就意味着诅咒与血腥——对于刀剑这样的杀戮品,这是最高贵的战勋。
「老师……说是有幽灵寄宿在这边刀上面,那是真的吗?」
在上一次的对话中,夏至这样听说了,平时也常常看到老师在和旁边的空气说话——那应该是真的吧。
但是夏至看不到。只有执刀者才能看到。
那么只要碰着刀鞘也能够看到了吧——「你还不够成熟。就算不是舞的意思,这把妖刀本身的妖气也会把你的意识吞噬殆尽吧。」收到了这样的回答。
所以夏至只好作罢,只好依托自己的想象。是叫作舞啊——现在只知道这点罢了。
「是真的哦,那家伙就在你左边笑着看着你呢。」
「诶!?」夏至赶紧把身子转向左边,朝着猜测的位置鞠了一躬,「啊,那个……我叫夏至,请多指……啊好痛!」
后脑勺被重重地弹了一下。
绮莲知道情况——爱捉弄人的幽灵绕到背后,用灵压往夏至的后脑勺弹了一下。现在正在捂着嘴坏笑着。
「啊哈哈哈~真可爱呼呼呼……哎呀,接下来偷偷摸哪边呢~」
「给我适可而止。夏至,把水喝完后就继续去练习吧。」
「是……是。」
捂着后脑勺的夏至喝下了最后一口水。……只有自己看不见,这想着的夏至拿着竹剑,慢吞吞地朝樱树下走去。
「……呐,你就打算只让她这样?」笑够了的幽灵,看着那个小女孩说道。
绮莲没有回答。
「那……你说,她算有天分吗?」
「……或许吧。」
——不过,她不会发展到像自己这样。
樱色的杀人鬼,闭上了眼睛。
(2)
弦月,如绢的月光郎照在庭内。
夜下的樱树,亦绽放着别样的风采。
青紫色的长刀,露出恶鬼般的錾银。
樱色的杀人鬼,今夜将在樱下起舞——
一步,无间——那是极限的突进,将一切的距离化为虚无。
二步,血溅——那是瞬时的刺击,向所有的弱点发动的袭击。
三步,樱落——那是平行的挥斩,血滴,如同樱花般飘落——收鞘。
这是仅属于这个杀人鬼的,华美而妖丽的剑术。
今天的斩杀量是五十二吗。绮莲叹了一口气,把剑舞作为今天用刀的结束。
盈满月银的屋檐,却无法映照青衣幽灵的身影。
「辛苦了,今天也不错呢。」
对猎物的追踪,锁定,斩杀,仿佛是如同机械一般的劳作。为了血,妖刀的力量需要由斩杀的血液来保证。
当然,这也为了绮莲自己。
斩杀恶人——并不是行侠仗义,只是为了乐趣罢了。
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女孩子在这间寺庙里练习罢了。
「舞,我猜不出你的意图呢。」
「呵呵,我吗?」
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罢了,不过是选择顺着幽灵的意思,多做一件事罢了。
半个月,说是有所成就,但也只限于平常的地步——剑术之材,那个叫作夏至的女孩似乎并不突出。
「不过呐,绮莲,你也快没时间了吧?」
点头,确实如此。
「舞,你对那个女孩,有什么看法?」
「我啊……」那个幽灵的笑容,或许连作为侍者的绮莲也无法看透吧。
「……倒是挺中意她的哦?」
她的目光,看着藏在房间深处中却向外窥视的目光——那是连自己的侍者,都察觉不到的存在。
(3)
樱花瓣,会在不经意间落下。
执着竹剑的女孩,今天也依然在继续她的修炼。挥剑的训练已经持续的半年了,现在正是她的第二阶段训练——斩中落下的花瓣。
「虽然架势已有,但仍需打磨心境。」
樱花瓣何时会落下?无法预知——这是需要耐性与毅力的训练,同时也是预判与专注的集合。
黑发的女孩,独自坚持着。
或许是逞强吧,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女孩来说,这样的训练太过艰苦。
但她渴望着被认可。既然是无依无靠的她,能够生存下去也只能靠磨难来获取力量吧。
被谁认可呢——是自己的老师?还是那还未谋面的宿刀灵?或许两边都有吧。
为此——
「哈!」
斩下。
樱花瓣,盘旋着落到了地上。
「……失败了吗。」
没能斩到。是自己还不够成熟吧。
固执的女孩子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摆回持剑的姿态,为了将那份软弱也一并斩断。
但她看不到的是,坐在房檐上一直围观着的青色身影——在下一瞬间又潜入了屋内。
「还真是悠闲呢,嘛,不过也不错啦。」
坐在客室里的绮莲慢悠悠地喝着杯中的茶,对飞进来的幽灵只是稍微瞟了一眼。
「怎么样了?」
「三片斩中,四片失败。你觉得怎么样?」
看起来这个幽灵远比自己热心,卡莲把茶杯放到了木桌上。七中三吗……或许,是有那么点聪慧。
「她还完全不行吧。不过,舞,你也开始松懈下来了吧,不需要血了吗?」
对于猎物的锁定,绮莲本身的敏锐是一点,但更多是由舞出去寻找。作为幽灵,潜入各种地方都很方便。
但最近越来越悠闲了,猎物的数量从近百下降到十来个——这显然不对劲。
「啊呀,绮莲,你在街上逛的时候都不看看告示的吗?」
「没兴趣,有什么问题吗?」
「你猜……嘛,反正你也不会猜,我还是告诉你吧。抓捕的那边,最近打压罪犯的力度可是突然大幅度的加强了哦,坐牢的人数上去了,能被你杀的恶人不就变少了吗?」
原来如此,官府里还是有能干的领导人的。
「不过反过来想想,绮莲啊,他们这么做,你以为是在针对谁呢?」
——贪官吗?……不,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是我咯?」
「答对了!想想看啊,要是没有恶人杀了的话,杀人鬼不就要名副其实地杀平民百姓了吗!而且啊而且……恶人抓的差不多了之后的时间,你觉得,他们打算要对哪个大威胁出动全部的捕手呢?」
原来如此,结果还是针对着自己——虽然应该说,终于在针对「杀人鬼」事件了。
不是「时间不多了」,而是「没有时间了」才对。
「舞,去找找下一个地方吧,这里迟早会被找到的。」
「已经找过了哦……要转移了吗?」
「不,等他们来这边探过一次后再说。」绮莲拿起青紫的妖刀,向门外走去。
「去哪里啊?」
「睡觉。」如果血不够的话,就只能减少活动来维持了吧,「舞,要是做得到的话,让那些野狗快点找过来。」
「能做得到的话,我就试试看。」幽灵让身子往窗户外飘去,「不过那孩子呢?」
「自生自灭吧,我得去睡觉了。」
——不该让她拿上妖刀。无论如何,只有自己背负诅咒就好了。
朝着卧室走去的杀人鬼,依然固执地不肯相信宿命。
(4)
今晚,是月圆之夜。
那是如同炼狱般的光景——肆溢的鲜血,连石砖间的缝隙都渗出凶象。
断落的肢体,惨白的骸骨。原本附着在上面的肉块被利爪撕裂——送入口中。
这是堪比饕餮的混沌餐宴。背负诅咒的杀人鬼,亦是吞噬尸肉的「食人鬼」。
只有妖刀的话,是不可能让持刀者走火入魔到如此的——那是诅咒,是持刀者自身的诅咒——甚至连妖刀本身的诅咒都被一并强化。
对血液的渴望,对肉块的渴望。
吸食鲜血的妖刀,饱餐尸肉的杀人鬼。
所以,才不愿让第三个人背负这样的诅咒——被自己的诅咒魔化了的妖刀,一定比原本的妖刀更加恐怖吧。
所以只有自己就可以了,这样的「杀人鬼」绝对不可以再出现第二个。
在断片的思考中,吞下了最后一块肉糜的杀人鬼,终于再度恢复了理智。连反抗都没有过的野狗,顷刻便荡然无存。
「只派来了七个吗,呵呵,真是太小看我了吧。」
「以后肯定还会派更多的人来吧。你打算到第几波的时候再转移……剩下的七个地点里,已经有两个被埋伏了哦。对面可比之前想象的要能干呐~」
幽灵说的没错。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过呐,比起这些,偷偷告诉你一个消息。比如说趴在窗户旁边的那孩子——」
——什么?
窗户后面的卧室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舞,你是故意的吗。」
「是哦,大概是吧?」
青色的幽灵,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而且,你之前的剑术,她大概都看在眼底了吧……所谓的偷学?哈哈哈哈,我的侍者啊,你对小孩子就没有警惕心了吗?」
……的确没有。卡莲如此反省。
不过只是看的话,是不可能学会的吧。
不管怎么说,看到了今天的状况的话——
「嗯,现在可能在床上发抖吧。自己的师傅「果然」是个食人鬼……这样的?」
「呼……」
舞很乐意看到自己的侍者现在的表情。
——也很满意刚刚看到的「表情」。
「我算是确认了呢。即使看到这么可怖是地狱,即使浑身发颤,用手捂着嘴不发出惨叫,那孩子还是一只张大了眼睛,完完整整的看下来了哦?」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是小女孩的话,一定只有发出尖叫这一选择吧。
——当然是为了,知晓「你」的全部。
她从一开始就在注视着,想要成为你那样强大的存在。那是渴望,是对懦弱的自己的憎恨。
「这样,你还不打算承认她吗?」
杀人鬼沉默着。
「绮莲——你活的够久了吧。」
幽灵说的,只有自己才能明白意义的话。
「啊……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过去曾从哪里听来的愿望,或许,就要成为现实了吧。
月下的杀人鬼,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