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与天使相遇的日子》（4~5）

（4）

走马灯——传说中将要死去的人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过往，然后再升入天堂。

而我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见到那样的东西……嘛，毕竟我还好好活着嘛。

但是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回事的话，我具体又有什么好回想的呢？

我到目前为止的十九年人生平凡无奇，就好像刚刚开出港湾还未驶入大洋的帆船，没有经历过风暴，自然也就没有困难或者让人自豪的经历。

要说的话，那就是我的心情比别人更敏感一些，遇到事情也会比别人想得更多，然后就因为各种顾虑而自顾自地跑开了。跑到谁都不会在意的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

白天是太阳和云朵，夜晚是月亮和繁星，还有让人舒服的风不管何时都会吹来。

就这样随心所欲地想着，然后，随着风的吹来而许下心愿。

是呀，我确实有过愿望，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日•向•小•姐——要•起•床•了•哦——啊，已经醒过来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天使小姐的脸凑得好近，而且周围好像变黑了？

“额，现在几点了？”

“下午五点二十，再过一会太阳就要落山啦，可爱的向日葵小姐。”

“我有说过不是向日葵而是锦葵吧。嗯……为什么这里会这么软？”

温温的，软软的，还有皮肤和布料接触的感觉，就好像是枕头……咦？

“呜啊啊啊——”

意识到自己正把脸侧躺在天使小姐的腿上，我一边惊叫着坐起身来。

“好失礼啊，就这么不满意我的膝枕吗，明明我有很努力把身体变软一点啊。”

“不是这个问题！是距离的问题！唉……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你不记得啦？下午我们不是来游乐园里玩了嘛，玩了好几个项目之后，想说用摩天轮来收尾结果队伍排得很长，所以就在木椅上休息一会，等人少了再去。然后，日向小姐就毫无防备地睡着了，要不是有我在身边可真危险呢。”

啊，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天使小姐说着想去约会一定会去的地方，结果就坐着公交车来到了这里。

说到最后还不忘记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真不愧是心地善良的天使小姐。

“是这样……呼，总之，谢谢你。”

“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不用在意啦。”

我的衣服上还挂着几片沾下来的白色羽毛，大概是刚才天使小姐在用翅膀帮我保暖吧。

虽然很感谢不过实在是太害羞了……现在天色变暗了，应该看不出我的脸颊正在发红吧？

“要去买点热饮吗？我请客哦。”

“你都请客了一天啦。”

“没关系啦，我可是天使啊。要喝什么？”

“那就……红豆汤吧。”

“嗯，稍等片刻。”

天使小姐朝对面的自动售货机飞去，我也从木椅上站起来，用稍微慢一点的速度走过去。

总觉得，自己得到了很多照顾，那是和在医院里被人照顾所不同的感觉。

当我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天使小姐已经拿着两罐红豆汤，向我飞来了。

“来啦来啦，给你！报酬我要日向小姐的笑容。”

“在工作时间调情不会被罚款吗？呵呵，好吧，我付就是了。”

揭开盖子，甜甜的汤汁和糯糯的红豆一起流到嘴里，食道、肺部、胸腔还有胃里都温暖起来。我喜欢这样的味道和感觉，一点点地喝着就会变得愈加安心。

“红豆汤的味道就像天使小姐一样，很好吃。”

“咦，什么意思？是什么人类的俚语吗……唔，我记得「想要吃掉你」的意思是……咦！难道日向小姐是想要我的身体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对你刚才的调情作一个回礼罢了。”

“呜啊，吓死我了。作为天使，我可是对禁忌的事情很顾虑的啊。”

那就不要随随便便地往禁忌的方面想啊，这位天使小姐。

喝空的汤罐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落进了垃圾桶里，作为观众的天使小姐满意地鼓掌。

“接下来是要去坐摩天轮了吧。”

“现在的人已经不多了，走过去直接就能进空厢子，要去吗？”

“嗯，走吧。”

本来围在这里的疏导栅栏已经被移开了，很快就能走到检票口。天使小姐拿出已经买好的两张票，交给负责的检票员，另一个工作人员替我们打开了舱门。

“摩天轮旋转一周的时间大约是十分钟，请两位尽情享受。”

“谢谢。”

舱门轻轻地紧闭，在微小的震动中，厢子渐渐地升起，慢慢地离开了地面。

十分钟，等这段时间结束，或许太阳也刚好沉到地平线吧。天使小姐把手掌和脸都贴在窗户上，一边向下看着一边欢呼——

“呜啊——飞起来啦——！”

“天使小姐不是本来就会飞吗？”

“不是啊，飞行和坐摩天轮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才有趣啊。”

天使小姐把脸稍微转过来，一脸认真地解释着。

嗯，要说飞行和摩天轮的差别具体，大概是摩天轮不能随便更改方向吧？

“天使小姐以前没有坐过摩天轮吗？”

“坐是坐过了，不过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嘛。飞行也好，摩天轮也好，以前都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但是和日向小姐在一起的感觉就又不一样啦。”

“和我在一起？”

“嗯，和日向小姐在一起可以随意地聊天，一起看到同样的风景，而且两个人在一起的话——”

“在一起的话？”

“唔……时间会流逝地更慢一些。”

这么说出口的天使小姐，对我露出了可爱又迷人的微笑。

和天使小姐相遇的这一天，到现在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比我和任何人相处的时间都要短。

明明是这样，却好像度过了更漫长的时光，好像已经和她相遇了好久。

因为她是天使吗？还是说，因为她与过去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就好像现在这样，在这个摩天轮上持续的十分钟，只是因为「还没结束」就还能继续延长。

继续延长……只要，我的愿望还没找到的话，就还能继续延长下去吗？

明天也可以，后天也可以，天使小姐都会继续陪伴着我，继续这场旅行。

是啊，要是我现在还没有发觉这个愿望就好了。

这个摩天轮，还在沿着圆形的轨迹，一点点地升高。

与天空的距离越来越接近，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份祈愿传达出去。

“天使小姐，我好像找到自己的愿望了。”

“咦咦咦！真的吗！咳咳——好，我也准备好了。以天使之名起誓，一定会实现日向小姐的愿望，请说吧。”

“我的愿望是「与天使小姐一起度过的时间」，而这个愿望天使小姐已经帮我实现了。”

“诶……那个……”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只是想要有一段特别快乐的时间而已，随心所欲地去到各种地方。所以我想要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有天使小姐陪着我，继续这场旅行，这就是我的愿望。”

天使小姐在听完之后叹了一口气，露出温柔的微笑，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陪着日向小姐一起旅行这种事，就算不是愿望我也会继续做下去。所以，请选择更特别一点的愿望吧，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为日向小姐做得更多。”

好像是在责怪着我选择愿望的想法一样，天使小姐用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着。

“为什么天使小姐要为我考虑这么多呢？”

“因为……我是天使嘛。好啦，快点换一个更好的愿望吧。”

更换愿望啊，可是我还有什么愿望想要天使小姐替我实现的呢？

我只是，想要和天使小姐相处的时间能再长一点。

想要和天使小姐一起旅行。想要和天使小姐一起说话。

想要和天使小姐一起用餐。想要和天使小姐一起欢笑。

想要和天使小姐一起经过更多的时间，想要和天使小姐一起做……更多更多特别的事情……

更加自由地，就好像天空中的鸟儿那样，在天空中——

“啊啊。我想要拥有像天使小姐一样的羽翼，想要像天使小姐那样飞行。”

“日向小姐……想要飞？”

“是的，不过不只是飞，而是想要和天使小姐一起飞。想要让人类长出翅膀和天使一起飞，确实是需要许愿才能做到的事情吧？”

就这样飞行下去好了，飞到累了为止，只要是和天使小姐两个人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天使小姐微笑着向我点头，然后站起身来。

“日向小姐的愿望我确实收到了，请放心交给我吧。以天使之名——”

从天使小姐的身上迸发出强烈的白光，好像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剥离现实，嵌入理想，无论是怎样的愿望都将以天使之名化为真实。

等到我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纯白的羽翼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从那里传来的力量一点点地传入我的脑神经，让我逐渐地适应它的存在。

“这就是……能够飞行的翅膀……”

“是的，日向小姐，请把手给我。”

天使小姐拉起我的手，带我一点点地走向摩天轮厢的门。

“等等，要去哪里……？”

“天空啊。现在刚刚经过最高点，还没有下降很多，就从这里起飞吧！”

“诶——”

天使小姐把舱门一点点打开，猛烈的风从门口灌入，让我的羽翼苏醒过来，迎着风展开。然后，牵着天使小姐的手一起，向天空飞去——

尖锐的风浪向我的身体袭来，但在就要碰到我的时候突然被另一道风击散。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日向小姐的身边。天使是不会说谎的。”

天使小姐牵着我的手，用她的力量温柔地包围着我，从狂乱的风浪中守护着我。

“把翅膀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让它凌驾于风浪之上，然后顺着风扇动翅膀。”

“嗯，我试试看。”

按照天使小姐所说的那样，我把翅膀彻底展开，压过风浪，用每一根羽毛感受着风的气息。

就好像曾经做过的梦一样，宛如鸟儿一般在天空中翱翔——

越来越多的风围绕在我的身边，推动着我的身体更自由地前进，就这样渐渐地在空中描绘出纯白的轨迹，让自己的一切都变得轻盈起来。

“呜啊，飞得好好啊，日向小姐真的是第一次飞行吗？”

天使小姐从身后飞过来，为我成功飞行的样子开心地鼓掌。

“怎么样，天上的空气感觉舒服吗？”

“唔，好像是和地上的空气不太一样。啊，说起来……这种高度居然不会缺氧吗？”

“切切切，天使的权能可不是那种半吊子的东西，当然一切都没问题啦。”

天使小姐再一次露出了像小孩子一样自豪的笑容，好像在让我不要小瞧她。

天使的权能，究竟是什么原理呢？嘛，总之肯定不是用科学能解释地通的。

太阳沉入了西边，天空中的橘红色渐渐变得更加暗沉，地上的路灯也开始一盏盏地点亮起来。

如果从天上看向渐入夜幕的地面，是不是也像从地面看向天空那样呢？

我稍微降低了自己的高度，想要更接近地看向地面的样子，天使小姐也跟着我飞过来。

地上分散的小小的人们，在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上移动着，他们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就好像早上我看到他们走出自己的房子那样。

就这样，远远地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

不管是在病房里，还是在天空中，我都是像这样远远地看着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们。

看着他们过着普通的生活，消耗着普通的烦恼，享受着普通的幸福。

好像，就算许下了愿望，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就算我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一定什么也没有改变——没错，一定是这样。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天使小姐握住了我的手。

“诶？”

天使小姐笑了起来，她总是这样笑着，这样温柔地陪伴在我的身边。

“日向小姐，在学会了飞行之后，还有一种绝对不能错过的体验哦。”

“什么体验？”

天使小姐拉着我的手，带着我慢慢地向上飞去，然后又停下来。

“那当然是——俯冲啦——！！！！”

“诶！？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被强烈的气流向下带过去，狂风再一次贴着脸呼啸着，就这样穿破了挡在面前的云层。

“呼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不断地、不断地向下俯冲，但气流渐渐地不再让人难受，反而有一种突破了一切的爽快感。

好像正在接受风暴的洗礼，翅膀也一起发出愉悦的欢鸣。

“开——心——吗——”

“太——棒——啦——”

越来越向下突破，越来越接近地面，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被逐渐地变大。

好舒服，好开心，好像头脑中的一切都被放空了一样，就这样划过城镇的上空。

医院，街道，学校，还有自己的家。看到了好多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还有……

“那个地方……”

“啊啊，是那个地方啊。好，那就往那边去吧！”

咦，天使小姐也知道吗？

就在我想要问出口前，身体就已经被带向那边了。

那个……谁都不会在意的地方。

就在连接着家和学校的道路的另一边，那一棵树下。

我曾经在那里许下过愿望，每当风吹起来的时候，就闭上双眼，对着天空祈愿。

我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想要考出很好的成绩。

想要上课的时间缩短一点。

想要午餐吃到鱼排和红烧肉。

想要交到好多好多朋友，还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

想要爸妈的工作时间再短一点，多陪在我的身边。

想要快点换一个不那么讨厌的老师。

想要偶尔会有人来和我说说话。

想要在很累的时候一躺下马上就能睡着。

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坚强一点。

想要每一天都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每天都会跑到这里来，在这个只有一个人的地方悄悄的许愿。

是呀，为什么我会忘记了呢？我并不是没有愿望，而是有多到说不完的愿望。

每天都会遇到新的事情，每天都会有新的愿望诞生。

本该就这样继续下去的一天又一天，不知何时变得不能来这里了，但是——

至少在最后，现在这个时刻，我重新回到这里了。

“总觉得……有一点后悔了。原来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愿望想要实现。”

只能实现一个愿望，果然还是太少了吧？

天空变成了黑暗，小小的繁星点缀上幕布，我和天使小姐静静地站在树下，感觉到夜间的微风从此刻开始吹拂。

“呵呵，其实我也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哦，日向小姐不知道吧？”

“诶，天使小姐吗？”

“是哦，我想要「与某个人类一起度过的时间」。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在偷偷地听着，不对——是被吹来的风告知的。那个人类每天都会来到这棵树下祈愿，开心的事情也好，难过的事情也好，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事情发生，就这样让我慢慢地喜欢上了人类的世界。”

“……居然有这么狡猾的事情，那个人类一定会在心里偷偷地骂你的。”

“是吗？呵呵，被她责怪也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吧，因为我早就爱上她了。”

“爱上？”

“如果说神爱着世人，那么作为天使的我爱上一个人类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我和天使小姐坐在树下的草地上，一边说着，天使小姐的身体渐渐地向我靠过来，把头枕在我的肩上，连翅膀都好像碰在一起。夜空的繁星，现在正闪耀着小小的光芒。

“我想要实现她的愿望，无论是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并不是什么工作，而是我的真心。”

“诶……工作什么的原来是说谎的吗？”

“不不不，真的有这么回事，只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啦。天使是不会说谎的！”

天使小姐抬起头来慌忙解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她好像更加可爱了。

“然后呢，那个愿望好像确实被实现了吧？”

“嗯，而我的愿望也被日向小姐实现了，这真是奇妙的事情。”

想要一起度过的时间——那就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而这段时间，现在也随着时针和分钟的走动继续延长，将会持续下去。

“我说，我和天使小姐还能像这样多久？”

“像那样？”

“就像这样在一起啊。”

“嗯……说的也是啊，可能再过不久就要迎来一段小小的分别了。不过不用担心，日向小姐会来到天堂的吧？”

“原来靠这样的愿望就能看出我是个善良的人呀。”

“我说可以就可以啦！嘛，总而言之，那个时候我会在天堂等着日向小姐的，约好了！”

“嗯，约好了。”

等到了天堂之后，我还会和天使小姐相遇，然后再一起度过很久很久的时间。

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在天堂生活也好，偶尔来到人间也好，都想要这样呆在一起。

希望这一切都会实现——我在心中这样祈愿着。

直到，一直持续着的晚风消于沉寂。

（5）

好像经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在迷迷糊糊之中做了好多的事情。

在记忆之中，好像都是满足而幸福的事情。

嗯，是呀，我和天使小姐一起，经历了好久好久的旅行。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光好像特别刺眼，我又回到了病房之中。

爸爸、妈妈、医生们和护士们都围在我的身边，我的鼻子里还插着输气管道，旁边的机器屏幕上显示着我的心率。

虽然幅度很小，不过还在跳——那也是当然的，因为我的头脑还能思考。

“小葵——”

好像听到了谁在叫我的名字，好像有人率先哭了起来。

我能推测出大致的情况，就像天使小姐说的那样，我的生命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

啊啊，说起来，天使小姐在哪里呢？

这么回想起来，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之前的旅行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了。

如果只是梦的话，我会变得很失落的吧。但是，有一道光反射到了我的眼睛里。

那是天使小姐的光环反射的阳光，实在是太熟悉了。

天使小姐那小小的脑袋在人群之后探出来，她好像飞了起来，然后对我露出微笑。

——我就先去上面等你了。

她用嘴唇这么说着，指了指天上，然后从窗口飞了出去。

什么啊，是想在这个时候提醒我一下不要忘了约好的事情吗？

不会忘记的啦。我还要好好地，和在场的大家道别才行。

“爸爸、妈妈。”

“小葵……”

“对不起，我是个不孝的孩子，但是，我会在天上祝福你们的。”

——再见了。

所有爱着我的人，还有爱着我的世界。

周围的声音好像变得越来越轻了，只有机器发出了一声长鸣。

然后，我就这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