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亲恋姐妹（1）

（1）

当我换好鞋子锁上门的时候，还在听到厨房里的节拍器发出来咔嗒——咔嗒——的声音。

等到再次回来的时候，电饭煲里的饭应该已经煮熟，进入保温模式了吧。

走到公寓门口，外面的雨还在持续下着，我撑开雨伞，叹了口气慢慢地走进雨中。雨水拍打在伞面上，从伞珠上一滴滴地摔落到地面。

我的妹妹千茵到秋天就要升入大学了。因为学校和我住的公寓更近一点，她主张从父母那边搬过来，在大学期间暂时和我这个姐姐住在一起，而我现在正要去附近的公交车站接她。

空档的暑假明明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呢……不过打算住到这边来的话，早点开始适应也好，只要她高兴就好了。

只是今天偏偏碰上了下雨的日子吗……

我走到公交站的挡雨棚下收起雨伞，看着手机里几分钟前她发来的「就快到了」的消息，我又打开网页查询接下来的天气预报。

今天似乎会下一整天的雨啊。

被淅沥的雨水笼罩的街道，迷迷糊糊地有种朦胧的感觉，莫名地在心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

——和自己的妹妹一起生活吗。

最初，是我为了从家里逃开，才特意在大学的时候搬出来租公寓住的。时隔四年，我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妹妹才好呢……

虽然之前暑期的时候会回去看一下妹妹和妈妈，但接触也不过两三天，不知道现在的千茵对我是怎么想的……

听到了自动门气阀的声音，在公交车下车的人群中，我看到妹妹拎着旅行箱走过来，我们互相挥了挥手。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湿漉漉的，但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朝我打招呼。

“安全到达了哦，姐姐，嘿嘿~”

“是啦，为什么不带伞或者穿雨衣啊。”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下雨的嘛，特地穿雨衣好麻烦的。再说，只要快点到姐姐家里洗个澡不就没事了。”

“我只希望你不要感冒就好啦……唉。”

跟我的担心比起来，我家妹妹实在是有够无所谓的，虽然这样也很好啦。

对此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然后撑开伞准备一起往公寓走去。

“把行李箱给我拿着吧？”

“没关系的，姐姐就负责撑伞就好了。”

“那好吧，跟我靠近一点哦。”

我拿着型号比较大的深蓝色雨伞，就算两个人一起撑也没有问题。我和妹妹互相靠近着肩膀，步调平稳地向前走着。只是这样，就好像回忆起以前去接她放学时，一起回家的样子了……有点怀念啊，时间过得真快。

从公交站到家里大概只有五分钟的步程，因为是下雨天所以要再多花一点时间吧。

“呐，姐姐原来有这么担心我吗？”

“诶？嗯，当然会担心的吧，你是我重要的妹妹啊。”

“是这样啊……太好了。”

千茵有点安心地，似乎又有点苦涩地微微笑着。

果然，这次时隔长久的见面和未来的共同生活，她在心里也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吧。

会在心里紧张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人。但身为姐姐，我想让她安心。

“等下会做千茵喜欢的糖醋鱼哦，午饭就放开来多吃点吧。”

“姐姐要亲手做吗？”

“当然啦，好好期待吧！”

“太好啦！话说真好久没有吃姐姐做的菜了！”

“呵呵，希望没有退步就好了……”

就在后半段带着轻松的氛围，我和千茵一起坐上电梯，然后到家走进玄关换鞋。我抱着雨伞跑到阳台上晾开，回来的时候，看到千茵站在厨房口看着。

“怎么了吗？”

“那个节拍器的声音……为什么厨房里会有节拍器？计时用的吗？”

啊，最在意的是这个啊……我走过去把摆针卡回中央，停住声音。

“倒不是用来计时的，只是我觉得这种声音听起来有点舒服，所以就这么放着了。”

“哈……会舒服吗？”

“我是觉得会有一种放空大脑的舒适感啦，就，比较奇妙，嗯。”

“居然在做饭时放空大脑……有点危险的习惯啊姐姐。”

“也不是在做饭的时候，是在空档期之类的……唉，千茵你倒是快点去洗澡啦！要小心感冒哦！”

“啊哈哈哈！我知道了，这就去洗啦！”

千茵一边开心地大笑着，从旅行箱里把换洗衣服翻找出来，然后轻快地跑进浴室。我走进厨房移开洗手池上方的橱门，替她把热水器开关打开。

留在外面的旅行箱，等下稍微擦一下外壳然后放进她的卧室去吧。

“啊，对了，我给你准备的毛巾就挂在旁边，应该有看到吧？还有记得……啊唔。”

这么说着走向浴室的我，突然看到了身上只穿着内衣的妹妹的身体，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为什么姐姐要转过身去啊？”

“在脱衣服了就记得把外面的门关上啊。”

“不不，我们是姐妹吧？不用在意那么多的吧？”

“要在意的啦！再怎么说千茵也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多少要在意一点！现在跟我住一起是没关系，但是万一养成习惯了以后又万一和别人住了果然还是不太好吧？”

“但是……哎呀，姐姐在意的事情太多了。”

妹妹搭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重新转过来，于是我再次看到了她只穿内衣的身体。

我眨着眼睛，尽量只看她的脸。

“以后要和我一起住的是姐姐哦？我觉得应该是姐姐来适应我这边才对。”

“嗯……嘛……都、都好啦。”

“嗯！刚刚姐姐要说什么来着？”

“那个、毛巾、就挂在玻璃门那边。”

“看到了。”

“记得淋浴的时候、换一下防滑拖鞋、在那边。”

“哦哦，姐姐也是用同一双？有种共用物品的感觉呢。”

“嗯……是共用啦。还有，水龙头往红色的那边转30度就差不多了，小心太烫。”

“我知道了，嘿嘿，姐姐就是太担心了。”

“那也没办法的吧，毕竟……”

“嗯、嗯，就和以前一样呢。”

千茵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一样对我坦然地笑着，我也停住了话语。

她转过身去开始解内衣的扣子，我替她关上浴室的外门，朝客厅走回去。

阳台外的天空，还是布满了阴沉的乌云，连绵不断地下着淅沥的小雨。

千茵她……和以前的她比起来，似乎有点微妙的变化吧。虽然在我面前还是很开朗的样子，但那似乎是一边想要向我表现，一边又在压抑着什么一样。

或许是在埋怨着我突然搬出去住吧。我就那样逃开了她四年，完全错过了她的高中时光。

在那期间，在她身上经历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就算在每年暑假回去的那几天，我和她也好像是在间隔着什么交流一样。

但她——选择了再一次来到我身边。

或许，这都是我的软弱和犹豫不决而导致的吧。所以，我想要补偿她。

走进厨房，习惯性地拨动节拍器的摆针，熟悉的节奏开始缓慢地持续着。

“开始做糖醋鱼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已经提前改好刀的鲤鱼，抹上面糊后放入油锅中炸制。等到定型之后再转为小火继续炸五分钟，一边用铁勺往上均匀地浇热油，等到炸脆之后捞到盘中。

最为关键的是酱汁的调配，锅中留下少许底油再加入姜蒜粒爆香，加入陈醋、米醋、水和白糖，然后再一小勺食盐中和。用大火烹出醋的酸味后，再转为中小火继续熬煮。在这之后只要看时机加入淀粉进行勾芡，调整酱汁的浓度就好了。

就是在这样的隙间，头脑才会稍微放松一下，重新留意到节拍器那有点宽松的回响。

……以前，我就是这样给妹妹做饭的啊。

闻着厨房里满溢的醋香味，总觉得这样的酸度会让她喜欢的，因为我的妹妹比一般人更为嗜酸。喜欢带有酸味的菜以外还要求提高酸度，但是又不能太酸了破坏其他味觉的平衡。听起来就好像那种不讲理的甲方提出的条件那样，可毕竟是妹妹的要求啊。

在我最初学做菜的时候，为了能做出让妹妹满意的调味，实在是付出了异于常人的艰辛。那时候也会让妹妹陪在厨房里不停地让她试汤尝味，虽然两个人都被热得满头大汗的，还因为味道不满意被她吐槽了好几次，但回想起来真的很有意思。

啊……差不多该关火了。把糖醋汁淋到炸好的鱼身上就好了。

也该停下节拍器的声音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好香~~姐姐，已经做完了吗！”

就在我穿着隔热手套，把糖醋鱼端上餐桌的时候，妹妹已经换上淡黄色的睡裙从走廊上走过来了。身边发散着香波和沐浴露混合在一起的水果奶香，只是头发上还湿漉漉的。

她蹦跳着跑过来，凑近桌子满满地大吸一口香气，又满足地张嘴呼气出来。

起码在香味上是吸引到她了啊，感到有点安心了。

“虽说是做完了，但你不好好把头发擦干可不行，最近气温变化很大的。要我去拿吹风机给你吹吹吗？”

“又没事啦！稍微晾一会自然就干了，姐姐就别担心啦~”

“好好，拿你没办法。”

总觉得她比以前还要随性活泼许多了，这也是一件好事吧。

我把蒸锅里回温好的其他菜一起搬到桌子上，妹妹也帮忙把碗筷摆放好。

“话说，为什么姐姐还穿着出去时的衣服啦！不去洗一下换身衣服吗？”

“啊，忘记了。那我去洗下脸，千茵就先吃起来吧。”

“我想要等姐姐一起吃。”

“嗯，好啊。”

想着菜也不会这么快变凉，我走进卧室换上浅米色的短袖睡衣，然后到浴室里放水洗脸。

用吸入了温水的毛巾贴着脸鼻，我对着这种温热舒服地深呼出一口气。

千茵她……是否知道我从家里逃出来的理由呢……应该不会知道的吧。

直到现在的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看待我的吗？我又该怎么对待她才好呢……

虽然不知道究竟会变成怎样，但有一点我是一定会做到的。

——绝对不会做对千茵不好的事情。

拧干水分，听着水流入排水口的声音，那一点点漏掉的漩涡，不知为何使我微微发呆。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走回餐厅，看到千茵还坐在那里没有动筷子。

“千茵，可以开始吃饭了。”

“嗯，开吃开吃！”

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礼节，这才是我和她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就餐时间。

不管是在以前的家里也好，还是现在在这里也好，我和她之间的某些默契都没有变过。

我拿起筷子送入一口饭，看着她的筷子先伸向了最喜欢的糖醋鱼，这种好像已经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也让我感到有些高兴。

鱼刺基本都已经提前剃掉了，所以她也放心地大口咬下去。

“怎么样，和以前的味道比起来？”

她好像还在慢慢感受着，让我也觉得有点紧张。

“总觉得……”

“哦哦。”

“嗯——还像以前一样好吃啦！”

“太好啦！”

前一秒还在故意犹豫着，又突然间满面笑容地向我宣布结果，这份想要捉弄我的心情实在是让我觉得又惊喜又可爱。

能让她觉得好吃就再好不过了，时隔许久的再次努力也没有白费呢。

“如果说以前是100分的话，这回就是98分的感觉！”

“啊呜，为什么还是退步了啊……”

“这个嘛，比起味觉，可能还有心境上的关系吧。”

“好抽象，心境算是什么啊。”

“呵呵，现在这样的姐姐我也很喜欢，所以没关系啦。”

妹妹得意洋洋地挥夹着筷子发出声响，我也似懂非懂地陪她笑笑，就这样继续吃饭。

“姐姐平时也会给自己做饭吃吗？”

“没怎么在做。之前实习的时候就在公司里吃快餐了，休息的时候也是出去买快餐或者熟食回来吃。最近这段时间闲下来了，就又开始厨艺复健啦。”

“闲下来……啊，姐姐失业了啊。”

“没什么啦，只是从不喜欢的公司里辞职了而已。”

“是吗，那也挺好的嘛。姐姐还很年轻，不用太着急的吧？”

“嗯……有些事情要等你面对的时候才懂啦。”

我轻松地笑了笑，妹妹好像是听进去了一些，跟着点了点头。

我在刚升入大学的时候，大概也像她现在这样不太担心未来吧。

不过，千茵的成绩要比我这个当姐姐的优秀很多倍，以后是真的不用担心才对。

前途堪忧的完全是我这边啦……时代也不景气，真是内心忧虑。

“这么说来，我的到来其实是在帮姐姐改善饮食不是吗，在家吃饭总归健康不少。”

“你不是只在负责吃吗……”

“这就叫做——侧面激励啦！很重要的哦！”

“噗……确实确实，千茵帮大忙了。”

“太好了呢~”

妹妹愉快地轻晃着身体。没想到我家的妹妹，居然是结果论主义者啊。

等到吃完午餐后，我在厨房水池里清洗吃完的碗碟，妹妹在客厅的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吹着电风扇。厨房里的节拍器还在慢慢地摇摆着，好像时钟又像某种回旋的发条那样，这声音大概传不到客厅那边吧。

或许正如千茵所说的那样，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吧，但有些东西是改不了的。

就好像我的犹豫和迷茫一样，都在一刻不停地低沉地摇晃着。

等到我擦干净手走出厨房的时候，千茵也还在沙发上坐着。

听到我的脚步声，于是也把视线向我转过来。

“千茵不去卧室里午睡一会吗，上午坐车过来也有点累吧？”

“姐姐。”

她用有点凝重的眼神，好像是在忧伤地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只是这么轻轻地喊着我。

“怎么……了吗？”

“我想知道，为什么姐姐要从我身边离开那么久。”

“那是……”

我就算知道答案，也没办法就这么回答她。因为我害怕会伤害到她。

但是，其实我早就已经伤害到她了，到现在也……

“我本以为姐姐是对我感到讨厌了，但好像不是那样。我感到姐姐是在对我害怕着，可是好像又不是那样。”

她从我身上移开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踩着的地板。

从她身上泄漏出来的这些阴郁和痛苦，柔和地把我包围起来，让我感同身受地发痛。

“姐姐到底在隐瞒着什么呢？姐姐对我……”

“我……”

“……”

或许是注意到我脸上阴霾的表情了吧，虽然想要追问，可还是放弃了。

千茵落寞地低垂下眼神，缓缓地沉默着。她从沙发上起来，靠近我的身边，重新做出天真的笑容，轻声说道。

“姐姐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不过总有一天，姐姐会想清楚之后告诉我的吧……我愿意再多等一会的。那么，我就去睡个午觉吧，姐姐也要记得休息一下才好。”

“……嗯。我会的。”

妹妹就这样带着轻松的笑容向着里侧的卧室走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客厅里。

如果她希望的话，让我去帮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只有那个感情，那种心情，我没办法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就没法回头了。

千茵要比我聪明许多，也比我敏锐很多，是无比优秀也对我无比重要的妹妹。

所以她才会因为提前察觉到什么而感到痛苦吧。

就好像姐妹那样互相感应着彼此，一起分享着幸福，一起感觉到痛苦。

我把身体靠在厨房门口的墙上，默默地听着节拍器一成不变的声响。

咔嗒——咔嗒——

深沉地、缓慢地呼吸着，想要将头脑放空，可又感到越来越沉重。

——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爱意，这种事情要怎样才能说出来呢？

我看着变得空荡荡的客厅，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自己头脑里的情绪才好。

回应我的，只有节拍器那毫无感情的回响，空荡地盘旋在我的耳畔。

咔嗒————咔嗒————

咔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