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夏至之约

这是一个冬季的早晨。

气温依然在朝着零下不断下坠，略微下过的几场雪，道路的两旁还积着略厚的雪堆。

我像平常一样的，一个人，走在通往高校的同一条道路上。冬天的太阳是没有温度的，路上还会有寒风吹来，我把脖子上的围巾又拉高了点。

这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天，直到——

深蓝色的少女，跌倒在我面前。

同样深蓝色的围巾，被吹到了我的怀里。

——那就是，我和她的相遇。

《夏至之约》

（1）刚刚响过早读铃的校园，似乎每次吸入那带着寒湿的空气，都会让头脑变得更为清醒一点。

倾斜的阳光照入保健室的床榻，雪白的一切，似乎如同医院一般肃静。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等待着昏倒的少女再度醒来。

我才开始仔细地看着她——她如此睡着，轻轻合拢的双眼，阳光洒上她深蓝色的长发，似乎有金色的光子围绕着——有如睡美人般的美丽。

深蓝色的围巾暂时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我注意到在她的颈上，带着一条镶有深蓝色宝石项链。

「……一定，很喜欢深蓝色吧。」

我并不急躁于等待，或许是生性如此。似乎过了有一段时间，当温度有所回升起来的时候，少女如同宝石般的双眼终于睁开，朝我看过来。

「……你救了我吗。」

「因为刚好遇上了，啊……要坐起来？」

我扶着少女的后肩，调整好靠垫的位置，然后让她轻和地靠下。我并不常照顾别人，也只是随着生活经验有样学样罢了，但少女似乎很开心地看着我。

透着衣服还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有着难以形容的冷，就算在被子里睡了一段时间，却还像我刚刚遇到她时一样。

「我倒了热水，试着喝一点吧？」

之前就倒好的热水，到现在大致降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我把杯子捧到少女的手中，然后用双手捂住她寒冷的手指，或许这样能让她更暖和。

她注视着一切的发生，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水雾，慢慢地，在这安静的病房中向上飘去。

「我的身体就是这样的，刚刚晕倒也好，身体会这么冷也好。」

「……是因为什么病症吗？」

「嗯，这叫作“幽灵体质”，不管怎么做身体都会比正常体温低上不少。」

不过夏天会稍微好受一点，冬天就会常常晕倒。她这么补充着，若无其事地，好像早就习惯一切了似的喝着水。

「把手放开也没关系哦，还有，差不多该回去上课了吧？」

「你能够走去上课吗？」

「醒过来了就没问题了啦。」

她慢慢地移下床，我让开位置站在旁边，看着她穿上室内鞋。胸前深蓝色的宝石，因为光线的改变而发出了不一样的色泽，一半明亮一半沉暗。

因为有点不放心，最后在她要站起来的时候，我还是扶起了她的手。那双手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因为外来的热度变得温暖起来，失去血色的白皙。

「围巾也要围上啦。」

「你啊……要去做护士吗，还是说只是为了趁机逃课？」

「我这叫好心，嗯。」

少女的脸上带着顽皮的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稍微咳嗽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对于这位偶然遇到的少女，总有种想要多照顾她一点的心情，这也是某种天性使然吗？

一边尽力摆脱混乱开来的思绪，一边和她一起走出了保健室的白色门扉，一步一步地，直到楼梯口，少女自然地走了上去。

我没有跟上去，自己的教室就在一楼。

「哦豁，你是高一的啊。」

「……是啊。」

「那就开始逃课了吗？」

「……还不是因为你啊。」

想着第一节的上课铃应该就要打响了，我没有继续理睬她的玩笑，打算快点走向班级。

「等等啦，稍微交换一下名字吧，我叫舞哦。」

「夏至。」

「夏至……嗯，我喜欢夏天。那么，有空的话就找机会感谢你一下。」

刚刚说完不负责任的话，叫作舞的少女一边笑着，一边快步登上了台阶，看不到了。不知为何地，心里有一种松了口气都感觉，为了这样的她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 ……一点都不像刚刚昏倒过的人。」

不管怎么说，当作这一切事件都告一段落，我朝着前方继续迈开了回归正轨的一步。

上课铃也在同时响了起来。

「……啊。」有点懊悔地叹了一口气。

总有种，已经离开正轨的错觉。

（2）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罚了一天值日，但是那也不过是昨天，也就是已经过去了的事。

正当所有的一切都像平常那样的，枯燥乏味地运行的时候——

「请问是夏至同学吗？」

是个高年级的女生把我叫出了教室。

「有什么事吗？」

「你的姐姐在路上晕倒了，现在躺在保健室里，你还是快点去看一下比较好吧。」

「额——我的姐姐？」

或许这位刚刚才见到我的高年级女生有所不知，但是我确确实实已经度过了十六年作为独生子女的美好时光。

虽然大致已经清楚是什么状况了，但我还是走去了保健室。

「啊……来了来了，好慢啊。」

「果然是你啊——」

深蓝色长发的少女——名为舞，此刻正半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笑盈盈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我。

「……你又在搞什么啊。」

「什么叫又，这只是初犯啊。」

所以给我有点自觉，连初犯都不要犯啊你这个冒牌无双的超级fake姐姐。

「因为不这么说别人会误会啊，平白无故地叫一个低年级女生来照顾我什么的。」

难道把我当成妹妹就不算误会了吗。

「不过既然已经醒过来了，那就也像昨天一样快点回去上课吧。」

「等等——」

正当我背过身，打算往走廊走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深蓝色的少女，毫无知觉地跌落到地上。

「真的假的——」

身体比意识更先一步地动了起来，把她重新抱到床上，平整好校服的褶皱，然后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被子。有点习惯性地把手背放上了她的额头，传来的只有一片冰冷。

我才想起来，少女所患的并非高烧，而是被称为“幽灵体质”的，不明病症。

「那么……用热敷会有用吗。」

虽然照她所说，不管怎么做都不会让体温升高。但是，天性也好，磁性也好，确实有那么一种想法，想要让我为她做点什么。

虽说，不过是替她敷上一条热毛巾罢了，或许也会有寥胜于无的帮助吧。

深蓝色的少女闭合着双眼，柔软地长发披散着，让我的目光无法成功的离开她。躺在她胸前的，镶嵌在项链中的深蓝色宝石里，流转着难以言述的光芒。

空灵，而又美丽。那像是迷幻的幽灵一般，属于她灵魂的色彩。

一边确认着热毛巾的温度，等到稍微变冷了就换上新的。尽管已经上课有一段时间了，我并不在意那些，静静地守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

直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下了去。再度醒来的时候，日光已经向西偏了几个弧度，浅金色的阴影也笼上了白墙。

深蓝色的少女，似乎已经先我一步醒来了，她把已经变凉的毛巾拿下额头，我也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体。

「你……还真的陪了我那么久啊。」

「嗯，因为不放心啊。」

或许，我就是喜欢照顾别人也说不定吧。

「是吗……我也真的睡了好久啊。」

少女在笑着，带着点苦涩，为了自己病弱的身体。我想要去安慰她，但说不出话，只能简单地陪在她身边。

「……你啊，真的不去当护士吗？」

「我有更好的未来构想啦，绝对不会如你所愿的。」

「是吗，明明很合适护士装。」

少女在笑着，为了那些毫无道理的玩笑而笑着，似乎有一种波澜在空气中荡漾开来，让我想要像她那样，能够配合上她的玩笑。

「呵呵，这么说起来，我也是有很不错的未来蓝图的。」

我啊——要找一个晴朗又温和的夏天，去看看海。如果在那之前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就和她一起去。

少女这么说着的时候，那颗深蓝色的宝石与夕阳交融，变得昏黄而浑浊起来。

「你说，我会先找到吗，喜欢的人？」

「这可不好说啊。」

「说点浪漫的话啦，鼓励我一下啊！」

「别要求那么多……嘛，希望如此吧。」

被黄昏渐渐拉长了的时光，似乎正因如此，才让我的神经也变得舒缓了起来，为这个刚刚醒来便充满活力的少女露出微笑。

似乎正是在某种不知不觉中，让我渐渐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依恋上了眼前的她。

天性也好，磁性也好，想要继续这样下去。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就与这个少女相遇过一样，我有这样的感觉。

放学铃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就响过了，空无一人的校园，此刻完全被夕阳的余晖侵染。我和舞一边沉默着，一边一起朝着校门口走去。

天气依然是平常一样的寒冷，我拉了一下围巾，有点担心地问向走在身边的舞。

「放心吧，只是走回家的话还是做得到的。」

「之前不就在上学路上昏倒了。」

「总之现在没问题啦，嗯。」

为了在我面前看起来元气一点，少女大幅度地转了一圈，在背朝我都方向停住。

「你也要小心一点哦，夏至同学。」

「我又不会晕倒……嘛，知道了。」

少女回过头来，朝我露出了笑容，我也发自内心的回给她同样的笑容。

我目送着她向远处走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之后，我才转过身去，走上了自己方向的道路。

要是每一天都能如同这样好了，不知为何地，我这样想着。

（3）从北方又一次吹来了风，渐渐地下起了雪。大约仅仅隔了一个星期，我又被高年级的女生传唤到了保健室里。

深蓝色的少女躺在同样的病床上，因为某种痛苦在沉重地呼吸着。

「……夏至。」

「是的。」

我快步走到病床旁，用双手握住少女的手，和之前同样的冰冷瞬间就传了过来。

「……我马上去拿热毛巾。」

但少女反过来拉住了我的手，努力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因为我……还没好好和你解释过“幽灵体质”吧？」

「这种事情晚一点再——」

少女制止住我，牵着我的手放到她的左胸之上，有点冰冷的，如同雪球般的柔软触感。这么意识过来的时候，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发烫了一点。

「……舞？」

「心跳啦，笨蛋。」

我正想要用咳嗽掩饰自己想法的时候，自指尖传递过来的信息让我的一切思绪停了下来——

「……怎么可能。」

确确实实地，没有感觉到任何心跳。

少女只是平静的看着我，因为她脸上的阴霾，让我无法确认到她的情感。

「所以说，这是“幽灵体质”。」

也就是，将本该早就到来的死亡强行推迟的特殊能力。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的，明明应该成为尸体的身体，却依然在维持着「活着」这一状态。

如同“幽灵”一般的，近乎不可能的状态。

「其实呢，」少女依然像平常一样笑着，「正式进入这个状态的时间是一年前，也就是，我本该因心脏病突发而死去的时候。

但是，因为我有着“幽灵体质”，所以还能够这样活着，只是偶尔会晕倒罢了，但是和死掉比起来，这样划算很多的对吧？」

明明是这样，这个少女明明要比我更加不安，却依然露出了像平常一样的笑容。我突然想到，这个老是要我来照顾的，一直装作乐天的少女，或许已经将这样的笑容保持了整整一年了吧。

——我不能不感到痛苦，为了这样的她。

「……虽然会晕倒，那也还能活着，你还能像这样继续这样下去对吧？」

「嗯，在一定期限内。」

早就已经注定好的死亡，只是强行地推迟了一段时间。所以无论如何，所要到来的，必定还是会到来。

我只是无能为力的，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但却阻止不了。

「那……还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呢……或许，在冬天结束的时候？嘛，开玩笑开玩笑啦。」

少女的手指，依然没有传来任何温度。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还好好活着……凑过来，近一点。」

我照着她的话，坐到病床上，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地向她倾去。而迎上我的，是舞的双唇。

尽管没有温度，但无比的温柔。

她搂着我的脖颈，把舌头伸进来，与我的舌头碰在一起。我丝毫没有反抗的意识，任由她来主导。

持续着，持续着，如果能让她开心的话持续多久都没有关系。但这个少女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所以又把我轻轻地推开去。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本该如宝石一般透彻深邃的深蓝色双眼，此刻因为泪水而闪耀着光芒。

无论是谁，都一定在为此痛苦着。

「……就趁现在，答应我一件事吧。」

少女解开深蓝色的项链，轻轻地放到我手上。

「要是在夏天之前……」

「舞……」

那双深蓝色的双眸温和地看着我，我知道在那样的注视之下，我不能够再说出任何一句话。

少女闭上双目，深深地呼吸着，像是为了下定决心一般。

——如果在夏天到来之前，我就已经不在了的话，就让这条项链代替我，一起去海边看海吧。

——喜欢你。

深蓝色的宝石，就那样静止在我的手中。

「笨蛋，别就那么对我说啊……你啊……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就算是幽灵也要停留的久一点啊。」

我把脸别过去，为了掩饰住自己声音的颤抖，装作咳嗽了两声。

但是这一定掩饰不住的——

「啊……我会好好加油啦。」

正如少女的笑容也掩饰不住她的情感一样。

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有两人的保健室里，维持着带着寒意的沉默。

我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

我可以不用背负那样的承诺，人少女能够亲自实现她的愿望。更重要的，是还能经历过更多的时光。

祈祷着，让那个注定的死亡继续推迟，推迟到更远的时候。

这个深蓝色的少女，渐渐地喜欢上了的少女——我在这样祈祷着。

直到，冬天结束，路旁的积雪全部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