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晚上好，欢迎来到乐东。您想点杯什么？”

尽管是在主城区内环，但这家酒吧未免还是太小了点。路远曦本以为它那狭小的门扉是为了取得曲径通幽的效果，但进店才发现里边当真只有十来平，除开吧台前就没有别的座位，应该是只经营熟客的那种清净去处。路远曦一向觉得自己只适合躲在热闹的角落里找清净，这种小地方好则好矣，只是在混熟之前若有若无的社交压力着实麻烦。不过对于今晚来说，这家店倒是很合适。只要它的酒不是太难喝的话。

路远曦的手指擦过被摩挲得光滑的原木吧台，拿起放在上边的塑封餐单。餐单上只有几样常见的西式快餐，对于吃过晚饭的人没什么实质性诱惑，所以她只是浏览一遍，就将餐单放到一边。

“一杯威士忌加水，谢谢。”

“请稍等。”

酒保的语调过于轻快了。路远曦抬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就是头一晚在车站偶遇的那人。她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酒吧的招牌眼熟，因为类似的logo就印在那支打火机上。

她从大衣里拿出那支没再用过，几乎已经被遗忘的打火机，放到吧台上。

“……昨晚救了急，非常感谢。”

酒保一边打开威士忌瓶一边抬眼看了一下，笑：“本来就是店里定做来免费配送的宣传品，你就收着吧。”

“我不经常抽烟。”

酒保抿着嘴唇，笑得更开了。路远曦想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自己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于是闭上嘴，靠打量架子上各种类型品牌的酒来分散注意力。好酒之徒能够轻易通过酒架上的酒来判断酒保到底擅长什么样的调酒，路远曦也就只能随便看看。

“您的威士忌加水。”酒保将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洛克杯轻轻推到路远曦面前：“请用。”

路远曦手指搭上酒杯，没有着急喝：“说起来，你有考过调酒师执照吗？”

“没有这种东西哦，只有调酒师等级证书，不过即使是初级的也需要至少一年的相关工作经验才能报考。况且我只是做个兼职，在没什么客人的工作日深夜帮帮忙而已，也犯不着拿证书。”

“喔，所以你算不上真正的调酒师？”

酒保受到挑衅，拽拽地哼了一声：“不好意思，懂酒的人才用得着好调酒师。”

“你的意思是我不懂酒？”

“你都不指定酒的品牌，要我怎么想啊？”

路远曦露出个微笑，拿起酒杯来。微凉的液体被口腔的温度暖开，爆发出浓烈的辛辣香气，再顺着食道灼入胃肠。放下空酒杯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决定。

“说起来，今天你多管闲事的份额用完了吗？”

酒保愣了一下。她嘟起嘴，看起来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做出回答。

“还剩好些，大概可以维持到下班时间吧。还要再来一杯吗？”

“随便给我来一杯别的吧。”路远曦说：“我刚刚从一个戒酒互助会里出来，所以才会想到要喝一杯……但一杯已经喝完了。”

“那么，来点姜汁汽水如何？”酒保从吧台下拿出一只玻璃瓶：“之前有喝过吗？”

路远曦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

“那就试一试吧。因为颜色相近，也有戒酒的人拿它来当替代品哦。觉得可以的话，不妨向你的朋友推荐一下。”

路远曦有点惊讶地接过盛满淡黄色汽水的啤酒杯：“我也可能是因为工作去互助会的啊。”

酒保将空杯收回，走到水池那边去清洗，声音因为流水的掩盖而不太清晰：“你身上没有多出来伤口，所以我猜应该不是工作吧。”

“喂……”

“而且和朋友相关的事才让人纠结。”酒保转过脸来，冲路远曦挑了挑眉：“我说的对吗？”

“……是的。”路远曦说：“不过我也不清楚我和他到底算不算是朋友……”

“当你这么担忧的时候，你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酒保顿了顿，补充道：“又或者你特别爱管闲事……应该不是吧？”

路远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总之，我担心他涉入了某些麻烦，但他又不肯告诉我。”

“喔，这倒是常见的烦恼呢。”

“我也只不过是个寻常人啊。”

正拿着干净白布擦杯子的酒保抬起头，冲路远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路远曦抓抓鼻子，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把她给逗开心了。

事实上——路远曦看着酒保挑染成鲜艳红色的发梢，微微皱眉——她觉得自己怎么着都不会明白。

这年头的年轻人啊……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有多信任你朋友解决麻烦的能力。我是说，客观的判断。如果你觉得你朋友解决麻烦的能力比你强，那最好还是别插手，但若反之，就别犹豫，快去帮忙吧。”

意外地很靠谱呢。

的确，如果是刚认识那时候的李轩，路远曦完全不会因为他有麻烦而担心，但后来她看到了酗酒失控的他。对于人类而言，理性是否只是谎言？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急切地想要摒弃它？

一杯酒被放到吧台上。

路远曦疑惑地看向酒保。

“这杯酒是店里请的，秋天特供，hot buttered rum。”

玻璃杯里被热水稀释的深色朗姆酒上漂浮着一小块渐渐融化的黄油，路远曦用酒保递给她的肉桂棒将它搅成一杯温暖的混沌。

“……可能是个奇怪的问题，但还是很想问一问，你这个研究生，学的到底是什么专业啊？”

“这重要吗？不管研究什么，实质上都是在侦探世界的真相，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听起来还挺浪漫……是想过很多次的回答吧。”路远曦拿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一半，调酒所蕴含的热量从身体内部蓬勃地炸开，让她感受到某种久违的活力。

“我原来也有一个类似的回答，不过就现在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站起身，从外套里拿出一张有点折角的名片，放在吧台上。

“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酒保没有去看那张名片。她的眼睛坦率而真诚地看着路远曦。

“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