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天气这么糟糕,还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窗外下着已经是持续到第二天的瓢泼大雨,路面上积着一时无法清排干净的雨水,速度超过四十码的汽车可以轻轻松松地掀起一道污水帘幕。在这样的情况下,行人们必须得非常小心,才有可能干净清爽地回家。
路远曦在来的路上误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飞溅的污水弄得她现在整只右脚都冰冷湿黏,再搭配上她一到阴雨天就不大舒适的膝盖,对约她出来的颜佳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不好意思那就不要叫我出来,”路远曦拉开椅子坐下:“要么你也选个远点的地方,出租车来回也要方便一点。”
“我还以为你仍然自诩公共交通拥护者,所以才选了离你家近的地方。”
虽然上次见面不过几天之前,路远曦仍然看出来颜佳明显地清瘦了。很难判断一个化了妆的女人真正的气色如何,不过她的眼睛周围是真的有一圈若隐若现的乌黑。这个观察结果让路远曦吞下已经在喉咙口列队等待的反击,叹出一口气来:“怎么了?你主动找我,还为我考虑,肯定是有事要麻烦我吧。”
出乎她的意料,颜佳摇了摇头。
“不是要麻烦你。”
服务员递来一本酒水单,又把一杯金汤力放到颜佳面前。
“先点杯东西吧。”颜佳用吸管叮叮当当地搅着冰块,心不在焉地微笑:“我请客。”
这个意思,看来是要谈很久。路远曦心里无声地叹息着,她一开始并没有做这方面的准备。
“这时候喝酒,有点早吧?”
“我离酗酒还远着呢,如果你担心的话。”
“你觉得我是在担心这个?”路远曦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姜汁汽水。
“我觉得你一点儿都不担心我,所以我才会找你。你什么时候喝起姜汁汽水来了?”
“最近而已。”
“该不会是因为李轩吧?你要是戒酒了,我以后可不再约你出去玩啦。”
“没戒,只是现在还不想喝。”
颜佳狐疑地看看路远曦,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酒杯。她已经非常迅速地喝掉了半杯酒:“是吗,我还以为李轩的死会对你起到一点儿作用。”
“你把我约出来可不是只为了挑衅我。你怎么知道李轩死了?”
“街边无目的谋杀,报社本来打算做个社会版头条的,不过有关方面来打了个招呼,这事就算没发生过。当时现场照片都去拍了,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他。”
“是吗。”
“我心里吓了好大一跳,但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我其实回答不出来那个问题:他究竟是谁。”
“你本来也用不着回答这个问题。案件发生的那一天,你明明在搬家。是你自己主动后来去找了资料,为什么?”
颜佳蜻蜓点水地舔舔嘴唇上沾着的水珠,轻轻地啧了一声。
“你未免也太敏锐了吧,我本来可是想卖个关子的。”
“我靠这本事挣汽水喝的,倒不是欺负你。”路远曦举起服务员刚刚拿来的姜汁汽水,冲颜佳举杯:“所以,是怎么回事?”
有那么一瞬间,颜佳露出了不太想说的表情。尽管她选择了向路远曦求助,但要向一个私人侦探谈彻心扉的感觉仍然不太好。
“你大概还记得之前发生在大学城附近的连环谋杀案吧?”
路远曦沉默地点了点头。那是从一个月前开始发生的案件,两周之内,凶手在本地被称为大学城的区域附近犯下两起罪案抛下三具尸体。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是周末去玩的公司白领,第二起案件则更进一步,凶手谋杀了一对在隐僻处约会的大学生情侣。警方对此成立了专案组,但在他们找到有力线索之前,这凶手就偃旗息鼓了。
“这条新闻是由我来负责跟进的,当时老板的意思是想做深度报道,所以我们没有抢时间发头条,而是先联系上了警方。所以,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部分是不允许见诸纸面的敏感信息,希望你能保密。”颜佳忽然露出个得意的笑容:“终于轮到你来坐在敏感信息的这一边,是不是感觉有点奇怪?”
“显然你不是第一个和敏感信息有所牵连的委托人,所以我早就过了会对警察和侦探的不同视角感到惊奇的时期。”路远曦喝了一口汽水,感到有点饿了:“不过这次警察能这么轻易地答应与报社合作,倒是很罕见。”
“那是因为他们面对着罕见的案情。这次案件的作案手法,在公开媒体上被描述为残忍的谋杀并肢解。”
只要是偶尔关注刑事版的市民对这样的描述就不会感到陌生。在总体上所呈现的对爆炸物的管制背景下,冷武器仍然是这个时代中凶案施行的主要手段,而带着钝器移动又不太方便,因此凶杀案里充斥着利器的影子。然而利器的种类不过了了,为了标榜自己的特别,凶手们会在残害尸体上做文章,而这样的特征会在媒体宣传的统一口径中被删掉,在以后用来甄别有效线索。
“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受害者由约十八厘米长的锋利器具刺腹而死,死后被切开气管。觉得熟悉吗?”
颜佳当然不会随便问出这个问题。路远曦想了想,说:“对咽喉下手的作案方式不少,但在死后才做破坏的就少有听说。好些年前吧,那时候我还在做警察呢,有一个连环杀手,他会在死后摘除被害者的声带……”
她读懂了颜佳的眼神。
“……但那位凶手现在被关押在见水市最高规格的明泉山监狱,刑期三十年,无减刑可能。并且被害人群体由高中生跨越到成年人,手法也从摘除声带衍生成切开气管,说不定只是恰好手法相似。”
“是的,这两位凶手的手法很难说得上是相同,然而在这些所有的现场里,女性死者都被烧掉了一小截头发。这一点从来没让外界知道过。”
不知不觉间,颜佳已经喝完了酒。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忍住了再点一杯的欲望,因为她发现了路远曦在注意到她喝光酒时警告性扬起的眉毛。她朝着侦探耸耸肩,将空杯子推向一旁。
“有什么想法吗?”
“所以现在这位凶手是个模仿犯。但要了解到这种程度的细节,他肯定得向原先那位取取经。我想专案组早就检查过探监记录和通信内容?”
“当然,但很显然,即使是本市最高规格的监狱也特别缺钱,探监记录都不是和身份证系统关联的电子档,这损害了记录的可信度。警方找到了几个看起来有问题的名字,但都没办法继续查下去。”
“他拒绝了采访请求?”
颜佳惊讶地环起双臂:“你这话题跳得真快——没错,他拒绝了我们的采访请求,并且听说对警察们也是一言不发。专案组里有个家伙提出让他的女儿来试试,不过我不知道这个计划现在施行得怎样,因为我有别的想法。”
路远曦饶有兴味地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我认为,我的优势在于我比那些警察更明白我所面对的是两名凶手,所以我更看重他们之间的不同点。新出场的这位凶手可能是因为崇拜入狱的那位而选择模仿他的手法,但他很明显地对摘除声带的部分没什么兴趣,烧头发又是个很私人化的特点,所以如果他以自己的方式动手,最可能是简单直接地利器刺腹。”
“不得不说,你这段分析还挺像样呢。”
颜佳骄傲地挑了挑眉:“可不是吗——所以我叮嘱手下留意过去三个月乃至以后所有的刺腹杀人案,这就是我关注到李轩那起案子的原因。不过在那时候,这条思路已经不太重要了。”她舔舔嘴唇,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上椅背:“我认为那名新凶手盯上我了。”
路远曦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你为什么搬家?”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盯上我的,可能在我进行某项调查的时候不小心引起了他的注意,但十六天前,求爱的信件从我原来住处的门缝里被塞了进来。我怕得要命,但我也知道,如果去找专案组的话,说不定我会作为钓饵被放出去,所以我找了一个熟识的靠得住的警察朋友,由他介绍,搬来了这附近。那地方挺不错的,有门房,进出还要刷卡输密码,一开始还真起了点效果……可是昨天晚上,我的信箱里来了一封恐吓信。”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凶手对调查自己案件的人很容易产生移情作用,尤其是这种还在成长中的杀人凶手。”
“理论上的东西不需要你来教我。我不想就那样被人捅了肚子过后丢在地上,这才是问题所在。”
路远曦的左手轻轻摩挲胶合板餐桌光滑的表面,犹豫地不去看颜佳眼神。
“你想雇佣我来保护你?”
“我想雇佣你来搞定那个混蛋。杀人这种罪行不一样,不是吗?‘我们可以欺骗可以寻衅,在不违法的范围内我们天天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但人类不握有夺取另一条性命的权力。如果有人触犯这项禁忌,就需要有人来替上帝执行祂的怒火。’我记得你曾经是这样对我说的。”
“那时候我们是在讨论是否应该废除死刑的问题!”
“而他不会得到死刑。他也会被关去那间没有电子记录的明泉山监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个志同道合的崇拜者,指使他来杀了我。”
“这未免太激进了。”
“这就是我怎样保护我自己。当然,如果你不想自己动手的话,那就把查到的线索交给我。当了这么多年记者,我至少知道去哪里找我所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