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拿到手的卷宗仍然少得超出了路远曦的意料。但这到底也不算什么问题,拥有更少资料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构成问题的是带资料来的人。
曾有两面之缘的女警探把马尼拉纸文件夹放到卡座的桌上,微笑着对路远曦说:“瞧,我不是说我要雇佣你吗?”
如果不是因为杯子已经空了,路远曦真想把里边的酒全都浇到她的卷发上,流淌下来的液体想必能够溶化她脸上那令人火大的自以为是的笑容。路远曦舔了舔嘴唇,推开酒杯,压抑下那股冲动,慢慢地探过身去拿到文件夹。翻开封面就看见了用回形针夹在出警记录上的现场照片。李轩还穿着那天晚上那件乱糟糟的衬衫,外边套了件薄薄的皮夹克,非常平静地躺在地上。
“不太好看,是吧?”
路远曦正要翻页的手指停了一下:“死亡就是死亡。为什么资料这么少?”
警探耸耸肩:“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东西。出警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十四分,早上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案子就被内勤局给抢走了。”
“我以为你们原来就调查过他。”
“这倒是没错,不过显然内勤局把自己手下的狐狸尾巴藏得很好。他自己的警觉性也不差,从来都是现金交易,和我们打交道的时候也绝不用真名。即使是李轩这个名字,我们也只能在它名下查到很少的一些订购记录,唯一有一点意义的还是那份遗嘱。你知道现在遗嘱也得联网登记才受法律认可吗?倒是给某些遗产官司减轻了负担,不过显然在身份验证方面还有很大的漏洞可钻。”
“我一直都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名。”路远曦说:“上次在图书馆,他到底帮你们做了什么事?”
女警探低下头,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指环转了一圈。
“你觉得是我们之间的合作害死了他?”
路远曦决定不说实话:“他曾经告诉过我这一单有问题。”
“我认为他只是单纯地被吓到了,内勤局退休探员都有的那种神经过敏。”警探说:“这一次其实不算是我们和他合作,你明白吗?真正的雇主另有其人,我们只是个牵线搭桥的。”
“是谁?”
“乔佐治。”
任何一个关心时政的人都很难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乔佐治是本地人,父亲曾经是南城第一届MMA比赛的冠军,母亲则经营一家私房菜馆。在他刚上初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因为格斗时代留下的旧伤逝世,他母亲一个人操持着将他供上大学后因癌症去世。大学毕业后,他在南城检察院当了一阵子检察官,但没能取得很耀眼的成就。所谓的转机出现在他毅然辞职回到大学校园去做一名教师之后。作为拥有实战经验的年轻教师,乔佐治担任了学校里为出狱人员设置的再教育项目的负责人,结果发现自己在这上面颇有一套天赋。因为种种原因,这一项目并没能长久地维持下去,但乔佐治已经在其中拿稳了进步的资本。利用这份资本,他成功地转换职业方向,成为见水最大的私营惩教公司CCL的首席顾问,并且抓住新媒体的机会,获得极大曝光率,俨然政法行业的明日之星。今年夏天的时候,他宣布自己即将在接下来的市政府选举中竞选市长一职,以革新见水市一直以来对犯罪高度容忍的态度,还市民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基于这个理由,他和楚远恒有所合作实在也不算意外。
“我还是不明白那图书馆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路远曦一边端详着法医根据伤口推测的凶器形状,一边说道。
警探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图书馆还能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当然是资料。那家公立图书馆收藏着一些市政工程的原规划蓝图,是原来二建改组的时候搬过去的好东西。事情是这样的:春天来临的时候,CCL即将投入使用一批崭新的社区再教育学校,但其中有一所学校的后勤楼和旁边的市政绿化公园——”她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如果蓝图能够证明那家公园的原始规划并不包括那一块,那么项目就可以准时推行,乔先生的钱财和名誉也就都有了保证。”
路远曦从衣兜里拿出一本黑色的小笔记本,用夹在上边的短圆珠笔潦草地写了几笔,若有所思地又添上两笔。
警探探着头想看清楚她到底写了些什么,但那字实在是潦草到没法看:“你这是想怎么着手呢?”
路远曦皱起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还是想先确认一下他最后二十四小时内的行程。”
警探吓得瞪大眼睛,说:“这可非常不容易。”
路远曦露出个苦笑。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毕竟李轩的生活习惯就是尽力掩藏自己的行踪。但在没有明确动机的情况下,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总是最需要下苦工的方法。
“好吧,你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警探想了想,实在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于是耸耸肩,把这事放下了:“我给你留个电话吧,如果你需要警方职权上的便利,就打电话联系我。”
“这听起来几乎就是腐败了。”路远曦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你电话号多少?”
警探报出一串数字。路远曦一开头就听出来这是个座机号,于是也不录入,玩味地看着她。
“怎么了?”
“你给我留你办公室的电话啊?”
“是呀,要不然呢?就算你能用手机联系到我,可要是那时候我不在办公室,也帮不到你什么。”
路远曦想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便把那个办公室号码存进了手机。
“名字?”
“吴天阔。”
路远曦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不过她没出声评价她父母绝妙的取名品味。她把手机放回衣兜,然后拿起那薄薄的卷宗。
这起案件有非常多的疑点,动机缺乏只是其中之一。路远曦知道警察们还有很多信息没有告诉她,如同他们在卷宗上给内勤局设绊子一样,他们也没对路远曦推心置腹。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那天晚上发现李轩死亡后不久,在图书馆里的吴天阔就收到了消息,并打算雇佣她。是什么造成了他们这样的判断?又是什么让李轩觉得有必要在这一单里犯低级错误暴露自己?
谜团很多,解决它们的手段却只有最为笨拙辛苦的一种,而她还得祈祷自己能找到用来磨鞋底的目的地。但总之,糟糕的开始也是开始。至少她现在调查这件事不能算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