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Love

第9章 「8」

戒酒互助会是近几年才风靡起来的。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法律要求警察把因酗酒而闹事,或者是醉倒路边不省人事的家伙直接送到强制戒断所去。这不失为一种省事的方法,强制戒断所提供的戒断疗程能够在快速清除酒鬼身体里的过量酒精之余为他们打下戒酒的基础,可因为种种原因,统计数据显示这种方法对整体酗酒率的降低并无贡献。大部分酒鬼会在能够离开强制戒断所后的一天内再度喝个烂醉。

如果社会关怀系统的功能就只在于在人冲击死亡线失败的时候将他捞回来洗一洗,再赋予他下一次挑战的机会,那么未免也太原始。戒断本身就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它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都必须一滴不沾。做一个戒酒者的要求比做一个普通人更为严苛,普通人尚且可以偶尔喝一杯,而且一旦你知道了酒的滋味,你就可以随时想起它。单凭个人的力量很难承担这样长久的面对和抵抗诱惑,这就是戒酒互助会出现的契机。只要有想要戒酒的意愿,那么随时都可以在城里某个地方找到一场会议,在匿名的保护下分享自己的郁闷与痛苦,在不用考虑其评价目光的陌生人中度过难熬的一天。

越晓不知道这种方法到底有没有效,她从未成为一个酒鬼,也就没有亲自体验的机会。但她一向觉得作为一家酒吧,乐东的附近就有一处固定的戒酒互助会会场这件事很有趣。不管是要戒断哪一种瘾头,首先得到的建议总包括要远离使你想起它的影响,因此,酒吧显然是想戒酒的人需要远离的地方。事实也确实如此,乐东的顾客里不乏没能熬过这一天的酒鬼。

当昨晚路远曦告诉她,自己有一个朋友在戒酒的时候,越晓就想过,她会不会曾经给那位朋友调过一杯酒。

没想到还真的调过。越晓弯腰捡起掉在床脚边的印着乐东logo的打火机,咔一声,蓬勃燃烧的火苗映进她的眼瞳。

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来店里的时候喝过什么样的酒?他的家离乐东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为什么他坚持着到那里去?如果他都愿意付出多余的精力去参加一场聚会,又为什么要走进旁边的小酒吧?

嗒。

火焰熄灭了。

“哈,原来他也去过你那家酒吧喝酒啊。”路远曦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转头看过来,没想到又看见了熟悉的logo:“去就在互助会旁边的酒吧喝酒,真是胆大包天。”

“是啊。可是公正地讲一句,开在戒酒互助会场所旁边的酒吧,从感觉上来说就像是特别针对酒鬼的。说起来,你朋友是那种经常开始戒酒的人吗?”

“他的戒酒总是一阵一阵的,不过他倒是一直坚持去戒酒互助会。他不是那种放弃生活成天醉醺醺的烂酒鬼,可一旦闲极无聊,他也是会喝得不停杯。”路远曦停了一下,笑了:“该死,所有的酒鬼不都是这样吗?恐怕我还不能完全面对朋友糟糕的一面。”

“我虽然没有很多朋友,但我想大家在这方面应该都不大擅长。”越晓说:“至少你试着在做。”

“至少我试着在做。”路远曦重复了一遍,摇摇头:“关于这一点我不能贸然苟同。说点别的吧,我看这里也没什么真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不如就把它都交给遗产清理公司?”

“啊,行,我这里刚好有一家的电话。”越晓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一通翻找:“你可以决定是把东西暂时寄存或是直接交给他们处理,佣金算法会有点不一样,但都还行,最重要的是工作人员专业又话少。对,就是这个。”

路远曦将越晓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座机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在拨号之前,她还是犹豫了一下,但因为越晓就站在她的旁边,她不想显得太软弱,所以按下了通话按钮。恰当的三声响铃之后,对方接起了电话。

越晓看着她打电话。越晓本人并不喜欢电话这种通讯方式,不能面对面地跟人交谈总让她觉得不大舒服,但路远曦似乎没有这样的烦忧。这个侦探站立的时候背脊一向挺得很直,打电话的时候则会稍稍把头放低,目光投向左前方的地板,扎成马尾的黑色长发就这样扫下肩头。

越晓好奇她会不会经常去那种冒着机油味的专业健身房锻炼,但又觉得如果她是那么热心运动的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就不会那么狼狈。

“所以我让他们后天来,东西都交给他们——事实上,我现在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等他们整理出一份清单过后,再考虑处理方式。他们甚至还说能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帮忙找找李轩是不是还有哪门子能用来联络的家属。”路远曦挂断电话,说:“总之,后天我得在他们到之前过来……”

“你最好这样做。”

一个声音这样说。

越晓吓了一跳,但等她想起遇到危险不要急于回头的训诫时,自己早就已经把整个身子都转过去了。幸好,那声音的主人并没有狼的习性,看着匆忙回身的越晓,他甚至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路远曦也笑了,她甚至笑出了声。

“周泽,我还正在想李轩把他的枪都藏到哪里去了呢。原来内勤局在认真办这起案子啊?”

周泽先生大约三四十岁,刚剃过不久的平头闪着点点银光,穿着一身内勤局探员标志性的干净笔挺西装。听到路远曦略带调侃的话,他摇了摇头,说:“我有义务阻止这些枪支流落街头。”

路远曦扬起眉毛:“所以这是私人行动。”

“你不也是在私人行动吗?”周泽说:“你甚至还撬了锁。这栋楼的房东可是个快六十的老太太,要是让她发现了,恐怕我得指控你过失杀人。”

“她上次以为我和李轩是一对呢,恐怕她只会觉得是李轩给了我一把钥匙。”

“哇,那她真是错得离谱,不是吗?”

路远曦没理会周泽夸张的反应:“你为什么要调查他的死?”

“你又为什么要调查他的死?”

“我没在调查他的死。我只是知道他死了,想着也许不会有人来处理他的这些东西,所以过来看一眼。你要是再用问题来回答问题,那我们接下来可就没什么话好讲。”

“这些年来,我和他有一些业务上的联系,所以我知道他还在经手敏感信息。局里又没有什么惊天连环杀人案等着我去侦破,花个几天时间,监视一下偷偷摸摸过来找东西的人,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路远曦想了想,点点头:“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会告诉你到底有谁来过的。如果真的有人来的话。这其中也可能有杀死他的凶手。”

“我说过了,我没在调查他的死。对了,也许你可以告诉之后遗产清理公司找到的他的继承人。既然你要在这里待好几天,这件事不如就交给你来做。内勤局探员的身份也比我的更合适。”

周泽盯着路远曦看了好一会,哪怕是越晓这样的业余选手也能看出来他在挣扎着到底要不要相信路远曦的话。最终,他面无表情地耸耸肩:“如果你坚持的话。”

“谢谢。”路远曦说。她转头看向越晓:“我们走吧。”

“你知道他值得更体面的死法,对吗?”路远曦和越晓走到门口的时候,周泽大声地对她喊道,好像他们之间隔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深谷,又好像他想要确保在没人回应他的情况下,至少自己的话能被弹回到他的耳朵里:“像个小混混一样死在路边,这太简单了。太他妈的简单了!”

路远曦回头看了他一眼。她露出个苦笑。

“不,周泽。死亡只是死亡。”

在走出公寓楼之前,路远曦和越晓互相都没说话,就好像她们彼此都知道对方需要一点安静。直到公寓楼下的大门清脆地锁上,越晓才犹疑着率先开口。

“虽然我从名片上看到你是个侦探,但我倒真的没想到你的朋友是被谋杀的。抱歉。”

“你有什么值得道歉的?他又不是你杀的。”路远曦笑着拍拍越晓的背:“嘿,你陪了我几乎一整个半天,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越晓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感到脸颊滚烫。

“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如果放任你在那里用那种直勾勾的眼光继续盯着酒柜,也许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啊,你甚至都以为我是个酒鬼。”路远曦不大好意思地抿住嘴唇,羞愧使她不自觉地拿眼睛看地面:“让一个陌生人担心,看来我离那个境界也不远了。”

“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自己的感情。”越晓说。

“是。不过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好了。”

“你现在需要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才能说你好了。”

“好吧,我会尝试的。”

越晓点了点头,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向路远曦要来她的手机,一脸认真地捣鼓了一会,还给她:“如果你还是觉得不舒服,现在你有我的电话了。”

路远曦把手机放回衣兜,道:“谢谢。”

“不用谢。”越晓向她挥挥手:“再见。”

“再见。”

路远曦留在原地,目送着越晓往地铁站的方向走。走了没几步,这小家伙又停住了,转过身跑回来,不好意思地笑:“对了,下个星期五晚上,我们学校的乐队有一场演出,你能来吗?我们不知道能有多少观众,所以正在广发邀请。演出地点在学校音乐厅,我会在里边弹贝斯。”

“当然,如果我到时候有空的话。”

如果我到时候有空的话。路远曦几乎是话一出口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敷衍,但越晓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就已经感到满足了。她再次向路远曦挥手拜拜,然后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远了。

这次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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