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接下来的几天就像通常的侦探工作一样疲惫而毫无收获。等路远曦想起来她和越晓还有个约定，已经是星期五的下午了。

这个时间点很明显地已经不够拿来犹豫不决，明知故犯地爽约又不符合路远曦的行事准则——如果她不是特意想要激怒对方的话——尽管感觉不停歇地提醒着她这件事究竟是多么的不与她本人合拍。

她上一次参加类似于演唱会的活动是什么时候？一年半以前？那都还是为了去抓委托人丈夫的出轨证据。倒不是说她不喜欢音乐或者不喜欢演唱会，只是它没有被归在一名像她这样的潦倒侦探的生活方式里。

而且演出其实不能算是今晚的主题，还有那个吻。

……哦，还有那个吻。

“如果你只是站在这里对着这些小孩子们感时伤怀，那就实在是太浪费了。你的好时光才刚刚开始呢。”

路远曦其实早就听见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已经悄悄握起拳头准备应对偷袭，不过对方一开口，她立刻就认出了他的声音。她耸耸肩，转过身去，目光非常自然地扫过人身上容易隐藏武器的那几个区域，然后才落到他的脸上。夕阳西下，校园里满是年轻的面孔，倒把他这张老脸给突出了出来。

“晚上好啊王显，这时候出门来，是生物钟提前了吗？”

王显习惯性地抬起手，用大拇指摸了摸下巴上那道旧伤疤。这位情报贩子是几年前刚搬来的，据说这道伤疤是他在边境地区度过的少年时代的馈赠。买卖情报这行业其实有点像是销售，非常严重地依赖着个人的人脉积累，因此外地人很难在短时间内上手，不过这并没有阻碍王显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打出了属于自己的名声。路远曦是经由李轩认识他的，那时候她辞职还没一个月，刚接到第二起还是第三起委托，从王显那里买到的情报帮了她一个大忙。从那时候起，王显就不是个特别擅长自我改变的人，路远曦身上的肌肉都起起落落了好几轮，他也还是这么个一身连锁店里买的折扣男装，勒紧皮带来遮掩小肚腩的普通男人模样。有一天路远曦被灵感砸到了头，终于领悟到这种不变里其实有他刻意营造出来的部分。毕竟，谁会愿意和一个多变的人做情报交易呢？没有谁会相信他的。

“我听说有一天晚上你在后门那等我。”

“你没来。”

“那天晚上有个交易，所以我过来得晚了。不过我还听说你也没等多久。”王显狡黠地笑：“你和一个姑娘一起离开了。我得赞许你的眼光，我认识那个贝斯手，她非常有趣，如果我年轻十岁的话，也想试试追求她。但这不是我今天过来的原因。我来是想问问你，那天你想找我帮忙的事，已经解决了吗？”

路远曦警惕地眯起眼睛：“没有。”

“我想也是。让我来大胆地猜一猜……”片刻装模作样的沉思后，他打了个响指：“你是想问有关李轩的事，对吗？”

这判断未免过于敏锐了，他一定知道点什么。路远曦权衡了一下，然后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没好气地将一支烟拍到王显伸过来的手心里。

“你知道些什么？要多少钱？”

“船牌？真是没什么品味。”饶是这么说，王显还是把这支烟点燃了放进嘴里。他皱着眉，在缭绕的烟雾中思考了一会，说：“考虑到各种状况，我想我应该为你们提供一次免费服务。”

路远曦不相信他：“真的？”

“我能怎么说呢——你们可是我这里的金牌客户。”王显耸耸肩：“生意现在不好做啦，像你们这样不啰嗦不欠款的客户实在难得，搞点优惠活动大概也无不可。”

“我都还没说我的生意不好做，你就先开始抱怨了？”

“显然你比我更擅长忍耐嘛。我可做不了你这份工，上次那位徐琨先生就够我受的。你大概还记得，我一直都通过那家烧烤店坚持缴税，所以我很清楚，这几年来，光靠买卖情报赚的钱已经越来越少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已经取消了预付全款制度？”

“显然没有，上次我不是拿支付宝和微信各付的一半？”

“噢，抱歉，不过主要是因为你付钱太快了。决定取消是年中的事——那时候我统计了一下今年前半年的总体情况，发现大量的生意都终止在付钱这一步。我的会计跟我说，这是因为现在这一代出来跑腿的年轻人都习惯了赊账，如果不随之改变，生意就会渐渐流到别人的口袋里。”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无声地淌过去。王显安静地吸着烟，好像话题就应该在这里结束，路远曦则是专心致志地观察着一片渐渐飘落的树叶。这边校园里种植的大多都是落叶乔木，这时节已经秃得差不多，仅存的硕果也枯黄到令人难以惋惜它的离去。

“而且你们还很有耐心，这真的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格。”王显在烟雾中摇摇头：“说真的，我感到有责任为找出杀害他的凶手而出一份力。”

路远曦笑起来，伸手抓抓额前的碎发：“我知道了，李轩还欠你钱吧？”

王显轻轻鼓起了掌：“我最爱的就是你们这聪明劲。”

“我早该想到，你这么精明，不可能真的提供免费服务。”

“我可以为我刚刚毫无必要的漂亮话向你道歉，最近我可能有点过于享受成为一个那些小孩子们所期待的情报贩子了——观察现代娱乐如何修饰真实世界真的很有意思——不过既然你继承了李轩的遗产，那么也不能逃脱他的债务。”

王显信手弹掉一段烟灰，路远曦看着那截烟灰落到地上，不适地皱了皱眉。王显注意到她的反应，愉悦地扬起眉毛。

“你还是这么在意公共道德，真是让我太高兴了。你和李轩就是这样成为朋友的，对吗？”

这家伙闲话说起来真是没个完，路远曦打断了他：“李轩从你这里买了什么情报？”

王显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路远曦从他手里抢走了他最喜欢的玩具，一时间只是吞云吐雾，不说话。不过这支烟很快就燃到了底，王显随手扔掉烟头，换上一副正经的生意脸，再度开口：“他找我来问关于量表的事。”

“量表？”

“就是那种再教育机构里会发给他们做的东西。你大概也听说过，童年创伤量表，明尼苏达测试，罗夏墨迹测试之类的，评价他们是个什么样的心理状态——至少最初目的如此，不过我一直都怀疑到底有谁会认真地填写这些量表——尤其是一群想要快点结束再教育重新回到社会的囚犯。”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你说谎话的时候，其实更加暴露真实的你自己。”

王显耸耸肩：“我不关心这个。总之，李轩想要知道乔佐治名下那家私人惩教公司CCL里心理量表的测评是哪些医生在管，我帮他搞定了这回事，而在他付账之前，他就被人杀掉了。”

路远曦轻轻地点点头：“时间上倒是挺巧的。”

“这情报本身也挺敏感。李轩最开始想直接拿到CCL的量表数据库，但这事没能搞成，线人和黑客都不好使。你要想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得加倍小心才行。”

“谢谢提醒。”

“你总要活着才能付账嘛，不是吗？”王显抬腕看了看他那块饱经风霜的军表：“时候不早了，如果你想看你家贝斯手演出的话，现在就该去抢个好位置了。详细情报和账单我明天寄到你家去，包同城快递费。”

就像我差那么十来块钱一样。路远曦犹豫地摸摸鼻尖，其实她心里一直在意着某件事，不过她还不太摸得准这件事情究竟是否值得她为之增添账单上的数字。最终她决定还是应该弄明白内心的疑惑。

“呃，我还有件事想要问你。上次我来这边找你的时候，有个男人跟踪了我。你能帮我找出来他是谁吗？”

“你其实是想知道他为谁工作，对不对？”王显轻松地笑着，既然他经常在这附近活动，自然早就掌握着这里的动向：“我想我能帮到你，明天等着收快递吧。回见。”

大概急着去吃饭，王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路远曦弯腰捡起地上王显扔掉的烟头，走到最近的垃圾桶边，将它摁熄在灭烟槽里。事情的焦点现在又绕回乔佐治和他的私人惩教公司，整起案件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那种微妙的阴谋感越来越明显，而路远曦不喜欢这种感觉。李轩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一开始就有所保留，不让她真正参与进来。这种想法令路远曦心里有些焦虑，她怀疑自己预设了李轩的想法，只是为自己想要放弃找个台阶下。

尽管如此。

路远曦听见了从音乐厅里隐约传来的热场音乐的声音，演出大概很快就要开始了。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拉了拉上衣的衣摆，向音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