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乍听到路远曦叫她名字的时候,越晓没能反应过来。她当然记得自己约了路远曦来看演出,还是两次,但与此同时,她也非常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抱有期待。她们或许能算是朋友,可是显然没有亲密到不顾艰险也要去给对方捧场的程度,而路远曦所从事的又是一份本质上并不自由的工作。
不来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之后找个借口算是恪守礼貌,然而她来了。越晓莫名释然地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正浪费溢美之词来庆贺演出成功的人群,走向路远曦。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背着手,歪着脑袋对路远曦说:“还算可以吧?我们的演出。”
“为了这么棒的演出,我总是能抽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的。”路远曦装模作样地用不存在的帽子对越晓行脱帽礼,逗得她抿起嘴唇笑。路远曦也露出微笑,但还没等她再说什么,一个挂着工作人员吊牌的小伙子急匆匆地从她们俩中间借了个过,瞬间打破刚刚积聚起来的好气氛。路远曦苦笑着耸耸肩,向越晓的方向走近一步,半是打趣地说:“不过我倒是没有料到,后台会这么挤。”
“呃,我们没有限制来后台参观的人选,毕竟都是同学嘛。来看鼓手的人肯定最多,他长得好看,明年又要毕业了——你瞧那边,跟他合照还得排队呢。”
路远曦都没尝试转头:“说起来,我之前也没有想过贝斯的声音原来这么低沉温柔。”
“您之前恐怕只听说过黑贝斯手的一百个笑话吧?”越晓不太恭维地调侃路远曦:“一般都觉得在乐队里,贝斯手也就slap的时候能耍耍帅,可是我觉得这种需要力量来发出温暖声音的乐器本身就足够帅气。对他们倒是无所谓,反正除了我之外,他们也找不到别的贝斯手了,只要我还弹贝斯,怎么想都可以。”
越晓生闷气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可爱,路远曦又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而这次可没什么突发情况来阻止她。越晓起初吓了一跳,接着放松下来,浅褐色的眼睛直视路远曦。
“我猜这不会是对我上次那个吻的报复吧?”
“你把那称作一个吻?我觉得你可能有点小瞧奔三女性。”
“我看你才是不要小瞧在校学生。”
对话已经到了危险边缘,她们同时住了嘴。
“我想我们得去个不是这里的地方。”
“我知道。”越晓后退了半步:“我得去和他们打声招呼,拿点东西。”
路远曦看着越晓小跑回人群里,热情地和伙伴们拥抱道别,又挤到一旁的储物柜里取出琴袋,小心地将贝斯装好背上。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和她们之前任何一次见面时都不太一样,但路远曦说不准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很多事都毫无必要地变难了。
“我们去哪?”
“我家怎么样?”
越晓吃惊地看着路远曦。侦探今晚似乎打定主意占住主动权的上风,冲她得意地扬起眉毛,一副会坚持到底的自信模样。过了一会儿,越晓慢吞吞地说:“好啊,不过我有点饿了。”
土豆切成细丝,鸡蛋打成起泡的蛋液,加上面粉稍作搅和,倒进底油正热的煎锅。
“我不经常做饭,所以这玩意儿最后要是不好吃,全都是你自食恶果。”
路远曦皱着眉头,一手拿锅铲一手拿筷子,双手并用艰难地将土豆饼翻面。她没穿围裙——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不灵巧的她当然更不能无中生有——所以把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来避免油滴溅到身上。越晓站在她身后一步开外,这个位置让她用不着藏匿幸灾乐祸的表情。
“得了吧,我看着呢,只要你不把锅烧起来,这道菜就不会太难吃。”
“麻烦提醒我一下,为什么你会做但不动手呢?”
越晓耸耸肩:“是你说的你要给我做东西吃。”
“我的意思是我给你煮个面,或者炒个蛋炒饭之类的……”路远曦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就不应该挑起这个自己明显已经输掉的话题。于是她闭上嘴,专心致志地观察起土豆饼煎熟的程度。
越晓看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来两瓶冰啤酒。
这些暧昧不明的时刻一定是有价值的,否则她们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容忍它们横亘于此?
最后出锅的土豆饼有一面介于焦和糊的边缘,吃进嘴里的时候焦香里混杂着的一点点挥之不去的苦碳味道让越晓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刚刚那种无为的态度。
“纯粹好奇……你曾经给别人做过饭吗?”
这个问题让路远曦沉思了一会:“自助烤肉算吗?否则就只有煮面和炒饭了。毕竟工作要求,大部分时间我都得在外头吃,没多少机会来锻炼厨艺。”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路远曦这时候才弄明白越晓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距离上一次有人向她正式提出这个问题已经太久,她感觉自己还没有好好想过该怎么回答。
“在我还是警察的时候,我交过一任女朋友。她在外勤局工作,因此作息时间比我还混乱。偶尔她回来的时候连外卖都关门了,我就给她煮碗面。但这事儿也没维持得太久。”
“发生了什么?”
“倒不如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显然她严格地遵守着保密条例,而我也不愿意让她知道当她在外边辛苦工作的时候,这座城市实际上有多糟。我们几乎不能找出除了天气和食物之外的话题,所以嘛……”
路远曦想要装作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但她低估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力。她只能冲越晓露出个苦笑,而后者因此过于关切地皱起了眉。
“你们还是得尝试着敞开心扉,条例只是条例而已。”
“是呀,我现在知道了。但她已经有了新的对象,是个急救科医生,听说前些年结婚了。我曾经在那种专门给危险工作者们举办的联谊会上撞见她们几次,终于有机会把一些事情讲清楚——后来我换了个工作,就再也没见过她。”
越晓像是思索了些什么。
“哦,好吧。”她最后不过这样说。
路远曦端详着她,显然期待着更多。
越晓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艰难,会涉及这么多平静地观望内心的时刻。她原以为会发生更激烈的事。她原以为今天晚上只会发生那样的事。在暖黄的灯光下,路远曦脸上那些棱角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有力地述说着这是个有些经历的女人。越晓从她们第一次在公交车站偶遇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让她判断错了一些事情,但现在她好像更明白了一点儿。
路远曦期待着真实的生活,虽然这么总结起来显得很天真,但她可是个为朋友之死追查真凶的侦探。并且在此之前,她很有礼貌地率先奉上真诚。
这么考虑起来,倒真的非常可爱。越晓眨了眨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嗯……我没你那么幸运。”
路远曦惊讶地拿起了啤酒:“你没谈过恋爱?”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却不能感受到自己不再孤独一人,那么是的,我从来都没谈过恋爱。炮友倒是有几个,有时候我会给他们发条短信,有时候他们给我打个电话。”
“有人可能会说你要求太高了。”
“要是他们总是对的,那这世界该多可怕。”土豆饼有点干,越晓喝了口酒:“我还是个研究生,住在宿舍里,都没有自己的家——能期待个什么啊。”
路远曦一口气喝空了杯子里的啤酒,拿起酒瓶,仿佛想要限制分量似的,往里边慢慢地倒着:“我以为像你那样主动吻过来的家伙,都挺擅长浪漫关系。”
越晓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在她幻想中最艰难的部分,然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需要先向你道歉。那段时间我必须要做一个很麻烦的决定,所以……倒不是说我后悔了,但我总觉得应该做得更……不那么突然。”
路远曦别在耳缘的头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而掉下来一缕,她脸上的某些部分好像正在认为越晓是个傻瓜。
“想要个完美的开始,野心勃勃啊年轻人。”
越晓覆盖住路远曦的手,站起来,俯身去吻了她。路远曦闭着眼睛,等她感到对方嘴唇离开而睁眼的时候,正好对上越晓的眼睛。越晓浅褐色的虹膜让她不禁想到猎豹。
路远曦将手抽出来,抓住越晓的右臂,将她再一次拉向自己。她掠过那双期待的娇艳嘴唇,吻上越晓的侧颈,感受到微凉皮肤下血液的脉动。
这感觉起来那么真实。在那么多的疲倦和平静之后,她竟然再一次地拥有了除却痛苦之外生活的实感。
所以她忍不住要求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