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弹完最后一个音,越晓扣住还颤动着的琴弦,将乐谱又翻回最初一页。
“今天差不多就这样吧。”乐队主唱将话筒往麦架上一挂,走到一边去摸出放在背包里的手机,蹲着开始检查排练期间错过的消息。最近主唱所在的实验室日子不太好过,临近年末了,导师自觉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成果,因此在催着他们加班加点地干活。一直以来都比较闲的越晓有时候看着她匆匆忙忙地来回跑,就像在看别的世界里的人。她也去问了自己导师是不是需要多干点活,年逾五旬的导师正忙着策划即将到来的银婚纪念日,敷衍着夸了几句她的积极进取,告诉她有了完整方案再来找他。
主唱看完消息,捏着手机叹了一口气,说:“我得回去啦,预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你们想玩的话就再玩会。”
吉他开心地拨动琴弦,即兴编了首歌来唱:“我们有个小主唱~真呀么真可怜~不能和我们一起玩~必须要做实验~”
“行,行,”主唱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把这首歌编全乎了,到时候我给加到曲目表上去。”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笑声在小小的练习室里回荡着。在这欢快的气氛中,越晓默默地将琴收回琴袋里,背到肩上,说:“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你这么早?有急事吗?”
越晓抓抓额前刘海,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嗯,兼职那边稍微有点事,明天得早起。”
其实并没有。只是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不知道他们还会弄到什么时候。再练一会,加点时间,不如一起去吃个夜宵……越晓感觉自己没有应付这么一长串活动的精力,不如就趁着主唱要走的时候混出去。
越晓和主唱在校门口道了别,她看着主唱的身影在夜晚空寂无人的校园道路上走远,轻呼出一口气,从衣兜里拿出蓝牙耳机,一边把耳机往耳朵里塞,一边回转方向。
她想稍微绕一点远路,沿着河边走一段,从学校后门回宿舍。脱离人群,走在夜里只有稀疏的冷光路灯照明的单向车道上,她觉得自己现在才真正舒服地喘过气来。耳机里舒缓的音乐像一条河一样拥抱着她,带着冰凉水珠的深秋气息涌进鼻腔,营造出一种似乎是在向河底沉没的幻觉。
也许我真的是在朝什么地方沉没也说不定,越晓漫无目的地想道。但要说是沉进乏味重复的生活里又太中产阶级焦虑了,以目前由补助和兼职工资构成的月基本收入来看,自己还完全不够资格嘛。
又或者这只是一种衰退的象征。很多时候越晓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已经将最好的部分遗失在了所谓的成长里,而以此为交换所得到的冷冰冰的现实就是此刻正要没过她头顶的意象中的流水。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往事。过往的重量让越晓长长呼出一口白汽,她把视线放向前方,期望着用远处的景色来分散注意力,让往事再度被埋进往事堆里。
不过,路远曦可不在她期望看见的景色里。
有过三面之缘的侦探小姐今天穿着海军蓝的帽T和看起来像是配套的同色系运动裤,青春气息爆棚,双手插裤兜里站在校门口旁边东张西望,像极了正在等外卖的御宅族大学生。
她来这里做什么?等人吗?还是在盯梢?越晓有点疑惑,提前摘下一只耳机,不紧不慢地走近了她。
“嘿,晚上好。”
路远曦转过头来,看到是她,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啊,晚上好。”她注意到了越晓背后的乐器包:“才排练回来吗?”
越晓点点头:“对呀。你在这里等人吗?”
“我来试试运气。”路远曦笑着耸耸肩:“有个朋友很喜欢河对面那家烧烤,一周里至少有四个晚上会来这吃夜宵。我想找他问点事。”
“那看起来你今天运气不怎么样。”
“我倒觉得还不错——虽然没见到他,这不是碰到你了嘛。我今天本来也要找你的,去了一趟乐东,他们说你今天不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越晓对此有点儿愧疚,她摸了摸下巴,说:“对,我今天不上班……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记得我给你留过电话。”
“这事没那么急。”路远曦拿出手机,调出很久以前保存的一张李轩的照片:“我想问问你关于他的事。”
越晓看了那照片一眼就明白过来:“原来他就是你那位朋友。”
路远曦点了点头,将手机收回去:“我知道在他死前去了乐东,那时候是你接待的他。”
越晓抿住嘴唇,想了想,说:“其实他经常来。但他每次都只喝一两杯——如果你能克制自己的话,就不算是酒鬼了,对不对?所以我一直都以为他是在附近上班的一个普通白领,找着时间偷溜出来过把瘾。啊,说到这个,之前他来喝酒的时候,忘了样东西在店里。”
“什么东西?”
越晓抬起手,不安地抓抓头发。路远曦的态度比她预想的认真,这不由得使她怀疑是否李轩在店里遗失了重要物品:“是张健身卡。我是不是应该注意到一点别的?”
路远曦不由得失笑了。她总是能从越晓身上这种认真的青涩里获得乐趣。
“如果我说有的话,那也太混蛋了一点,没有酒保比你更恪尽职责。说到那张健身卡,你是留在店里的失物招领处了吗?”
越晓点头。
“我带你去拿吧。”
现在太晚了。路远曦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晚到不值得两个不算太熟悉的女人一起奔波大半个小时,只为了区区一张健身卡。越晓背上甚至还背着她的琴——是什么乐器来着?好像是贝斯吧——她们两个到底也太有缘了一点,算上今天,已经是第四次偶遇了,几乎可以说服一个唯物主义者天意安排是真正存在的现象。路远曦忍不住思考这交往进一步发展下去会有怎样的结果,因此她说不出回绝的话来。
“那你的琴要怎么办?”路远曦问。
“啊,这个吗?”越晓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要是你愿意等我五分钟的话,我这就把它拿去搁在楼下阿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