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周泽站在公交车停靠站的简易站牌下,吸着一支焦味很重的烤烟。他眯缝着那双和常人别无二致的深褐色眼睛,上眼皮叠出三四个褶,目光非常自然地落向斜前方的街对面。
经济总是不景气,黄金时代好像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新闻里一边谈论着线上经济对实体经济的冲击,一边又辩驳着资本巨头对小型企业的压迫,街边随时都能看见的店铺就像要证明什么一样接连不断地撤下招牌。
不过,街对面这家紧锁大门的汽车修理店或许并不是因为什么经济上的危机而落到如此境地的。从路远曦那里接过任务过后,周泽在电话和聊天软件上耗费了大半个下午的工夫来调查蓝图纸的售卖情况。如同他们之前所想,现在还购买蓝图纸的客户不多——幸好如此,要不然周泽不晓得自己得调查到什么时候去——其中最为可疑的就是在两个月前仅仅购买了一小卷蓝图纸的一位客户,而他所提供的地址就是这里。简单的一眼扫过去,落下的卷帘门上积满灰尘,看起来像是没什么问题,可生意做不下去却没有在门上张贴“旺铺招租”的小广告找下家接盘就有点可疑了,而衰败显然又合适拿来做不正当生意的伪装。
眼见为实,不管这地方到底是不是那张假蓝图的诞生地,光隔街相望是没有用的。周泽拿出手机,短信里路远曦“马上就来”的回答才将将算是五分钟前发生的事,他不耐烦地磨了磨后槽牙,等待的感觉是如此令人烦恼。
不如先靠近看一眼吧。周泽这样想。摸清周边有利于正式行动的进行,站在这里等待总给他一种自己在坐以待毙的不安感觉。
于是他深吸一口香烟,猛然奋起的火光在瞬间吞噬掉大量烟草,很快就被按熄在黏腻的不锈钢垃圾桶顶部那有着焦印儿的凹槽里。周泽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外衣,掸去上边沾到的烟灰碎片,然后就像任何一个不怎么在乎交通规则的行人一样,漫不经心地左右看一看确定目前车流量不怎么多,接着就迈着稍微有点急躁的步伐横穿到马路对面去。
也许表演得过分随便了。周泽踏上街对面的人行道,忍不住这样想。他习惯地移动视线寻找之前在街对面碍于观测角度也许没能被发现的隐藏摄像头,果然在修理店招牌和卷帘门之间的阴影里看见了一个。
真是到了全民监视的时代啦。周泽并不烦恼监控摄像头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可能造成的麻烦,从衣兜里拿出烟盒来,续上一支烟,心里提醒着自己离开的时候得记着有这么回事,抬手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哗啦啦的声音响完了,却没人应门。
周泽将耳朵凑近卷帘门,又敲了一次。
没人应门,甚至里边连一点儿证明有人存在的动静也没有。
周泽疑惑地皱起眉来。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卷帘门下边的锁眼,摸索着解开屁股后挂着的钥匙扣,将一长串钥匙从裤兜里抽出来。他解下那两根简易开锁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门。伴随着拉开卷帘门的动作,空气里飞舞起味道很辣的灰尘。周泽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希望这种精心调制过的烟雾能够充分置换掉目前充斥于自己鼻腔肺叶中火辣辣的污秽粉尘,同时弯下腰,从打开的缝隙里进入修理店。
他后来对自己这一系列下意识的动作感到后悔。这让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防备。
然而此刻,他只是对着修理店内肉眼可见的浮尘耸了耸肩,竞赛一般地对着它们呼出烟雾。有什么东西让他回到了刚拿到内勤局编制的那时候,吊儿郎当地只想耍帅——也许是久违的私自行动吧,除非是个心理专家,谁能说得准呢——但他就是没法儿忍住这种幼稚的冲动。特别是在他看到角落里那台盖着薄灰,但绝对还能轻松工作的工业级打印机的时候,他几乎就要吹响口哨了。
幸好他还保留了一点儿自持,让他没有把那声口哨吹出来,而是掏出手机,将打印机的图片发给路远曦。
回复来得很快。
「你确定没人?」
真是讨厌的谨慎。周泽抓抓鬓角,环顾四周,接着自嘲式地耸了耸肩,向着修理店里紧闭门扉的所谓经理室走去。如果这里边藏着人的话,大概也就只能在那了。
不出意外的是,经理室的门锁着。这防盗门的门锁要难撬很多,周泽摸索了好一会,才终于听到令人幸福的咔嗒声。
然而门后的景象与这幸福毫无关联。凝结起来,氧化成褐色的血从办公桌下蔓延开,被以歪扭姿势搁在假皮老板椅上的尸体已经被它自己分解得面目全非。
周泽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把昨天吃的饭都吐了出来。
“你该不会是缺心眼吧,”风尘仆仆赶来的路远曦没好气地先递给周泽一盒超强力薄荷糖:“从哪里学来的不带搭档就一个人闯空门的毛病?”
“呃,电视剧?”周泽拆开塑料包装,挖出一颗糖来放进嘴里,迅速爆炸的清凉薄荷味勉强盖住了在他呼吸道内逡巡不去的尸臭。他拿硬糖往后槽牙上磨了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好歹我地方找得挺对。”
“这份功劳恐怕不能单纯地算在你头上。”路远曦叹了一口气,站在经理室门口朝屋里望:“看这娴熟的放血技术,恐怕是个专业人士做的。”
“那倒霉蛋肯定已经死了超过十二小时,哪怕是专业人士做的,应该也不是因为我们的调查。”
“那么是单纯的灭口?”路远曦皱眉:“可是把尸体留在这……是想做什么呢?”
“是啊,我也还没听说过不打扫现场的职业杀手,也许他觉得这个天气”周泽越过路远曦的肩头望向屋内,舌头压着糖,故意含混不清地说:“但是,目前问题的重点还不在这。你打算拿这个现场怎么办?算作内勤局的案子,稍微有点微妙……”
“这个用不着担心,我知道谁能负责。”
“所谓的一辈子受益的人脉积累,嗯?”
“比那要更复杂一点。”路远曦抿了抿嘴唇,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她小心翼翼地斟酌了说辞的分量:“劝我继续进行调查的,是楚远恒。”
周泽嘎嘣一声咬碎了薄荷糖。
“靠,这样倒是说通了好些事情。”他想了一会,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要是我早知道那老家伙也在这里边掺和着……妈的,他干嘛掺和这事?难道他还会在乎李轩?”
“显然这里头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路远曦摇了摇头:“我本来不想答应的,我最后一次见李轩的时候他也一副不想让我插手的样子。”
“这么说你在答应楚远恒之前就已经掺和进来了。”周泽停顿了一下,对路远曦道:“听着,我倒不怎么在乎你把我当傻瓜,但你自己可别做个傻瓜。你至少得弄明白这摊水到底有多深,以及你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我不能看到全貌,而情势的变化又总是超出我的意料。”路远曦转头看了看身后,说:“李轩在他的遗物里给我留了一个密钥。”
“但他不是……好吧,这确实挺复杂的。”周泽摸了摸下巴,也弄不太明白:“情势变化如此,咱们也得响应它做出变化才行。”
路远曦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难道不知道吗。你倒是说点具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