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百夜奇谭 
第13章 第十三夜：她心碎之夜
与索菲和琪的父母说明情况以后，伊莱莎和莉莉斯顺利地住进了他们家。和老威尔逊夫妇打过招呼，两位老人担忧地嘱咐她们小心为上，莉莉斯腼腆地笑着答应了。
索菲的父母是一对非常亲和的年轻夫妇，索菲的妈妈叫菲瑞，爸爸叫伯德。菲瑞是位圆脸庞皮肤白皙的年轻妇人，眼睛浅褐色，鼻侧长着零星几颗雀斑。伯德是名英气的青年男性，听到妖怪可能会向自己可爱的小女儿下手以后，很担心又很气愤，提出要和伊莱莎二人一起守夜。
几人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先由三人一起守上半夜，如果过了午夜没有状况伯德便去睡觉，让伊莱莎和莉莉斯继续守下半夜。
“莉莉斯...”伊莱莎从背后抱住魔女，欲言又止。
“怎么了？”
窗外夜色漆黑，屋内烛火摇曳。午夜已过，伯德已经回房了，现在想必已经酣然入睡，就同他的两位可爱的小女儿一样。
索菲和琪挤在一张床上，就在这间屋子内，伊莱莎和莉莉斯在床边守护着她们。
两张小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两位小姑娘很好地继承了她们妈妈的白皙皮肤，颊边泛着健康的红晕。
没有人回答。
伊莱莎将头静静地抵在魔女的颈侧，沉默不语。
“你在害怕吗？”魔女问道。
伊莱莎的声音闷闷的。
“我不知道。”
魔女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美貌的骑士。
“我的骑士是不应该害怕的。”
伊莱莎紧张起来，双手微微颤抖。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不过今天就破例允许你一次好了。”魔女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温柔的包容的微笑。
伊莱莎感到自己从这赦免中升上了天国，内心的世界乌云散开，阳光普照。
“不，我没有，我没有害怕。”伊莱莎固执地看着魔女，喃喃道，不知是想说服谁。
“亲爱的，”魔女红唇轻轻开合，带着她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摘下她的头盔，让她伏到自己的膝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为什么而感到害怕呢？”
“我如此强大，无论有什么困难我都能为你抹平。”
“你资质过人，许多别人难以做到的事情你都能轻易完成。”
“普通的妖魔并不是你的对手，他们即便力量强大，速度迅捷，头脑聪明，但在你面前这些优势都会化为乌有。”
“你只需要像传说中的英雄一样，拔出你的剑，走上前，将魔物斩杀，多么简单的事情。”
“你本来冠绝众生，在我的庇护下更加所向披靡。”
“亲爱的，你为什么而感到害怕？”
“可是莉莉斯...”伊莱莎听到魔女的说辞，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你说的那是我吗？”
“亲爱的，不是你又是谁呢？”魔女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温柔的微笑，用母亲一样的目光慈悯地凝视着少女骑士姣好的侧脸。
“你的灵魂如此耀眼，你生来就在众人之上。”
“如果真的有命运的话，伊莱莎，你就是命运的宠儿。”
伊莱莎听完魔女的话，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莉莉斯。”
“你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已不再犹豫。”
“我将因你而无所畏惧。”
夜色如水，村庄沉眠，寂静的黑暗里响起轻柔的歌声。
“谁在她熟睡时，”
“亲吻她的眼睑。”
“沾露的百合花，”
“赠给她所爱之人。”
“噢今夜，”
“今夜，”
“是她心碎之夜。”
伊莱莎伏在魔女膝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魔女的歌声穿过现实与梦幻的壁垒来到她的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伊莱莎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窗外仍旧一片漆黑。
没有鸡叫声，似乎离天亮还很远。
“妖魔？”伊莱莎睡眼惺忪地问道，还没来得及开始警惕。
“不是妖魔哦？”莉莉斯笑着回答她。
人的吵闹声从房间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粗暴地推开，火把的光亮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伊莱莎坐在长凳上，被闯进屋内的陌生人围了起来。
房屋的男主人跟在众人之后走了进来。所有人的脸色都沉重而严肃。
伊莱莎还不解其意。
闯进来的是一些成年男性，他们手中都拿着农具。
突然，一个人朝着伊莱莎扔来什么东西。伊莱莎一晃神，脖子便被套上了绳索，一个男子捏着绳索的那头使劲向他那边拽，伊莱莎被狠狠勒了一下，不得不松开剑双手抵住绳索。其他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制住伊莱莎，用绳索将她捆住。伊莱莎挣扎起来，但毫无作用。
室内沉默得可怕。
所有人都闭口不言。挣扎着的少女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不远处的小床上，索菲和琪仍睡得很香甜。
伊莱莎被众人制住，艰难地转过头去寻找莉莉斯。
莉莉斯沉默地站在房间的角落，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用那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她。闯进来的人们似乎看不见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少女惊愕的神情略微松懈，随即不知谁用棍子使劲打了一下伊莱莎的后颈，她晕了过去。
村民们见她闭眼软倒在了地上，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严肃的神情缓和下来，但气氛却更加凝重。
人们的脸上露出许多种复杂的神色。
“接下来怎么办...”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半响才有一个人恶狠狠地开口道：“按照原来的打算办，先把他捆起来。”
其他人纷纷附和。
“盔甲怎么办？”又有人开口问道。
“给他扒了。”
于是几个人上前动手解伊莱莎身上的盔甲，把她的头盔和剑拾起来。
“跟着她的那个姑娘呢？”
“没看到。”
“伯德，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房屋的男主人摇摇头，难过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伊莱莎不说话。
剩下的人也不说话了。没人说要去找，也没人说不去找。
“啊，这是个小姑娘！”给伊莱莎脱下盔甲的人惊叫道。
盔甲被拿走，伊莱莎身上只剩下白色的细棉布衬裙，只有女性才穿衬裙。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皱起眉头。
“别管了，把她献给那个吃人的东西吧...”有人怯怯地开口了。
“可她只是个小女孩啊！”有人愤然开口打断那那个人的话。
“别管了！谁不是一样吗！如果不是她就会有别人被吃掉...”其他人又打断这个人。
最终恐惧战胜了道德，人们将伊莱莎绑起来拖走了。
为何对我倒戈相向？
为何背叛我？
伊莱莎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跪在母亲的身旁，伏在她的膝上，母亲用手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
攸而又长大了，到了她成人礼的那一天，换上洁白的长裙，在欢呼声中巡游王城。
母亲的脸孔，父亲的脸孔，其余熟识的人的脸孔一一在脑海中闪现。所有人都亲切地对着她笑，所有人都是如此地喜爱她，包容她，期待着她的未来。
伊莱莎也笑了。她亦是如此热爱她的国家，热爱她的家人与朋友。她对他们如此眷恋，如幼鸟眷恋着父母和巢穴。
脑海中光影纷杂，令她头疼欲裂。画面最终定格于一个人的背影。
那个人转过头来对她一笑，然后回头向远处走去。
莉莉斯...
伊莱莎抬脚追上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小。忽然莉莉斯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来笑着望向伊莱莎，轻轻道：“看看你身后。”
伊莱莎转过头向身后望去，故乡已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还要跟着我吗？”莉莉斯笑着问道，然后回头继续向更远处走去。
伊莱莎站在原地，她看看莉莉斯又看看身后的故乡。
伊莱莎看了莉莉斯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故乡跑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感到非常悲伤，离故乡越近，她却越感到难言的痛苦，她回头，莉莉斯已越走越远，她的心便像针扎一样疼痛。
然后她调转方向向莉莉斯追去，周围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陷入漆黑，头顶星辰闪耀。
莉莉斯似乎知道了她最终的决定，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进，站在那里等她。
一道流星落下。
一柄利剑刺入伊莱莎的胸口。
原来头顶那些闪耀着的并不是星星，而是一柄柄锋利的宝剑，冷光森然。
但伊莱莎并没有停下来，甚至奔跑的速度也没有减缓，她竭尽全力向着莉莉斯跑去。
利剑在她的胸口化为光点进入了那被劈开的伤口，那里没有流血，但也不会愈合。
接着是第二柄，第三柄。
伊莱莎坚定不移地朝着莉莉斯的方向奔跑着，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虽然她没有感受到痛，但她知道，她的心已经碎了。
距离莉莉斯越来越近。
就在伊莱莎从背后紧紧抱住莉莉斯的时候，梦结束了。
她醒了。
伊莱莎醒过来的时候是白天。
她只穿着衬裙被绑在树干上，盔甲与剑都不见踪影。
这里是从东边来村庄的路，并不在村庄里面。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伊莱莎费力地踮脚也只能看见威尔逊夫妇家的屋顶，其他的景色被遮挡在高坡后。
伊莱莎只觉得脑仁还隐隐作痛。
她从来没有遭到过这样的对待。
以前她是奥瑞金的公主，上有父母疼爱，下有万民拥戴；后来丢弃公主的身份离开故土，来到默恩的城堡也受到了足够的礼遇。
魔女教授她关于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知识，并不曾提醒她人心险恶。
但即便莉莉斯告诉了她，她真的就会相信吗？
莉莉斯，莉莉斯。
少女紧闭的眼中流出泪水。
“莉莉斯...”她低声喊道，并未期望魔女的出现。
但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柔地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
伊莱莎睁开眼，看到站在她面前的魔女。
看到她忧伤而沉静的目光。看到她静静地望着自己。
看到她紫色卷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拂动。看到她如鸦羽深黑的双眸。看到她柔情的整个人。
伊莱莎忽然安定下来，不再想说什么，偏头将脸颊贴于魔女的掌心。
她闭上双眼，眼睫微微颤抖。
即便魔女什么也不说，即便魔女连笑也未笑，即便魔女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前，但已经足够了。
“我...”她任由眼中的泪水扑漱落下，深深地望着魔女，一字一顿呢喃道，“爱，你。”
听到伊莱莎的话，莉莉斯似是腼腆地一笑，神情中显现出几分少女的纯真，回答道：“我知道。”
这是，无法逃脱的，命运。
每一个人，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就已经深陷其中。
“初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魔女垂下眼睑温柔地笑着说道。
伊莱莎只是望着她，并不辩驳。
笼罩下来使人无处可逃的命运。
亦是不想挣开的牢笼。
如果是她的枷锁，那么祈求能够被永远束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