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百夜奇谭

第16章 第十六夜:小旅馆之夜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们到达了别兹克镇,伊莱莎来到镇上的一家旅馆,下马后她准备扶魔女下来,抬头时马上已不见了魔女的身影。

伊莱莎的心中一阵失落。

旅馆老板的儿子帮她把马牵到马厩,又帮她将行囊卸下来扛在肩上,跟着她一起进了旅馆。

伊莱莎一进入旅馆,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现在是正中午,楼下人不多,都是用餐的旅客,一个酒鬼趴在吧台前不省人事。

伊莱莎头盔都没摘,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剑,这在这种小地方很不常见,所有人都看向她,有好奇有警惕。旅馆老板的儿子把头从伊莱莎身后探出来笑着解释是来住店的客人,旅客们这才放心。

“怪人...”

“别去招惹...”

“领主大人...”

旅馆又热闹起来,中间有人小声嘀咕,死水一般平静的小旅馆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泛起波纹。

伊莱莎径直走到吧台前,旅馆老板是个四五十岁身材粗壮的高大男人,皮肤棕黄,长着浓密的黑色胡须,头上戴着一顶滑稽的白色棉帽。

伊莱莎要了一间单独的房间,拿出一枚银币放在桌上。

与其粗犷的外貌相比,旅馆老板的性格显然十分小心谨慎,他隐晦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名不知底细的客人,又在对方可能感到不快之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见这位客人装束奇特但出手阔绰,似乎身份不凡,但为何下榻他们这种小地方,这实在让人疑惑。

别兹克镇从来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来过,这里处于王国很偏僻的地方,唯一算得上有身份的就是这个镇子所属领地的主人里斯曼大人。里斯曼大人原先是一名光荣的骑士,后来立了功受封勋爵,分到了这里王国边境小得可怜的一片领地,每年收到的供奉除开要向上进献的部分以后连多几个士兵都养不起,尽管如此,每当提起他,人们还是得恭敬地尊称一声里斯曼大人。

谁让他是这片辖区的主人呢,虽然他的辖地这样小,可能全国没有哪位领主的辖地比他的更小了,但他依然在这一小片土地上享有王权和神权之下的绝对权威。他尽可以在这里胡作非为,虽然那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平民们都没有丝毫的好处,但他尽可以这样做,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如果有哪个不愿意忍气吞声的好汉揭竿而起,将他除之而后快,还要面对王国军的讨伐呢!

所幸里斯曼大人并没有那么不堪,他除了傲慢一点,懒惰一点,阴沉一点,和喜欢向厌恶的人吐口水以外就没什么其他特别突出的毛病了。

里斯曼大人当上领主后就再也没穿过他那身银色的盔甲,他把那副盔甲供了起来吃灰,现在也不知道锈成了什么样子。是以别兹克镇上的人,包括现在伊莱莎下榻这间小旅馆的主人,虽然知道他们的领主大人曾经是一名光荣的骑士,但却从未见过他身着甲胄的样子,于是不能将浑身包裹着铁皮的人和英武的骑士大人联系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了。

幸而铁器并不是廉价的物什,一些家道中落的勋爵把他们祖上的盔甲当出去也能值几个钱。即便是那些没什么见识的穷乡僻壤的平民,若是见到有人愿意花钱给自己打造一身铁皮衣服,必定觉得这个人不一般哩!

旅馆老板就是因为这样而觉得伊莱莎并非常人,当然,这其中还有陌生客人出手大方的因素,要知道他家旅店经常入住的旅客什么人都有,但却都可以归为一类人——穷人!不是穷人谁会到别兹克镇这个乡下中的乡下来呢!他们通常只掏十几个铜子睡一间房挤四五个人的床板儿,并且连这十几个铜板都掏得不情不愿!有些人甚至还乐意睡楼板只求房费能稍微便宜一些。有时为了一块钱讨价还价实在是令人心烦!

相形之下,偶尔碰到的像伊莱莎这样一出手就是一个银币的“贵客”,当然最得旅馆老板的欢心,通常来说,他生怕惹得这些摇钱树不快而提早离开,巴不得他们从此就住在这里不要走了。

但这次来的客人实在太奇怪了!旅馆老板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奇怪的人!除了士兵他还没见过有谁佩戴这样的武器,而这位客人的剑似乎比他之前见到过的士兵们的剑要粗上不止一轮。

他拒绝不了房费的诱惑,但又担心惹上麻烦,因此,他挂上殷勤的笑容,如果不是他那张打手的脸,那实在叫人如沐春风。他放轻语气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希冀能打听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如果能够确保这位“贵客”的清白那就再好不过啦!

“尊敬的客人,努内瓦会带您去您的房间。”旅馆老板朝替伊莱莎扛着包袱的小伙子看了一眼,“不过在这之前,我能否冒昧地打听一下您到这乡下来是有什么要事呢,或许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伊莱莎听到旅馆老板这样说,心里很高兴,她正好对这里一无所知。

“那真是太好了!”伊莱莎道,“能否为我介绍一下这附近的情况呢,这里是属于哪一个国家?你们国家又是怎么样的呢?”

听到伊莱莎这番惊人的发言,旅馆老板呆住了。不止旅馆老板呆住了,旁边为伊莱莎扛着行李的努内瓦,还有后面吃饭聊天的旅客们也都呆住了。

怎么会有人问这样的问题呢?问出这种问题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国人,但若是别国的人,是别国的什么人呢?他太奇怪了,既不像商贾,也不像其他的什么人。而对于这种什么都不像的人,人们一般认为他是不怀好意的奸细,但奸细怎么会问这样暴露身份的问题呢?

但是旅馆老板考虑不了那么多,回过神来后,他心里便认定了伊莱莎是别国来的奸细,心里又惊又怕,但面上还是竭力维持着镇定,这一下,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并在心里为自己的处变不惊而沾沾自喜,殊不知旁边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脸色不好。

老板既然认为伊莱莎是奸细,恨不得再长出两条腿飞奔去给领主大人禀报,但他一怕打草惊蛇,二怕惹怒了伊莱莎后没有好果子吃,只得暂时虚与委蛇,暗暗盘算着用什么方法把他先引走再去通风报信。

于是他斟酌着回答了伊莱莎的提问。

“这里是尊敬的里斯曼大人的领地,里斯曼大人是一名光荣的爵士,为伟大的嘉德里王室效忠。我想关于我们国家的情况,这里没人比他更了解啦!”旅馆老板假作轻快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风趣一点,以免引起这位客人的怀疑,但他并不知道现下自己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您有空去拜访里斯曼大人的话,那就再好不过啦,我相信您能够得到让自己满意的东西。”

“里斯曼大人?”

“是的,”旅馆老板见她似乎有兴趣,顺势道,“您现在就可以过去,里斯曼大人的城堡离这里不远,骑马过去只需要半个小时。”

伊莱莎被勾起了兴趣,什么爵士,领地,她完全没有听说过。奥瑞金实在是一个很小的国家,除了王城和王城周围的村庄就没有多余的土地了。但伊莱莎大概可以猜出来,这些领主就相当于一个小国家的国王,但这些小国家附属于一个更大的王国。

伊莱莎决定去拜访一下这名里斯曼大人。

老板让努内瓦给她带路。于是努内瓦又将伊莱莎的行李扛回了她的马匹上,并牵了旅馆唯一的一匹马出来,这匹马看上去不怎么好,与维克托完全无法相比。

伊莱莎没把银币拿回来,她告诉旅馆老板她稍微去一下就会回来,等会还要在这里过夜,让旅馆老板帮她准备热水和晚饭。

伊莱莎骑着维克托跟在旅馆老板的儿子身后,向那位里斯曼大人的居所走去,旅馆老板把他们送出门口,有几个好事的客人也跟着跑了出来看热闹,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旅馆老板朝着伊莱莎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还准备热水和晚饭,等会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呢!真是个傻瓜,还把银币留在这里,旅馆老板想。但他忽然想到如果让那个奸细把行李留在自己这里,等他被里斯曼大人杀死,那么那些东西不就归他了?看那个奸细随手就能拿出一枚银币,想必行李里带了不少钱。这么一想,旅馆老板后悔不迭,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傻的傻瓜,简直傻透了!

伊莱莎跟着名为努内瓦的青年离开了别兹克镇。青年屁股下的那匹马着实不快,害得维克托也只能吊儿郎当地跟着他慢跑。

确实如旅馆老板所说,骑着马没多久两人面前就出现了一幢建筑,青年带着她走到门口,门口守着两名士兵。努内瓦让伊莱莎下马,他自己也下了马,跑上前去和那两个士兵附耳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和伊莱莎告别,自己骑上马回去了。

旅馆老板说里斯曼大人住在城堡里,伊莱莎现在看到这座建筑哭笑不得,与其说它是城堡,不如说是个简陋的堡垒,黑黝黝的像只从土里刚刚爬起来的鼹鼠。

两个守门的士兵的其中一个问她:“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这两个士兵是见过领主大人的盔甲的,因此看到伊莱莎的装扮,他们怀疑她是一名骑士,但是近期两人并未收到领主大人的嘱咐说有要客前来,刚刚那个小伙子又说这个人是别国的奸细,并将其在旅店内那番出人意料的言论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下,二人不由得有些警惕。

“我是一名骑士,前来拜会里斯曼大人。”伊莱莎的回答中规中矩。

果然。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我进去通禀一声。”说完便转身跑了进去。

魔女终于忍不住笑了,伊莱莎听到魔女的笑声,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但她没问什么。

几分钟后,进去禀报的那个士兵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道:“你跟我来。”

伊莱莎跟着他进去,建筑内部很简单,只有一条路,进门转弯是一片不大的庭院,庭院旁边是马厩,穿过庭院从没关的那扇门进入建筑,里面是楼梯,上楼,到达二楼的小厅堂,其实就算不用这个士兵带路伊莱莎自己就能走,但这大概是里斯曼大人家的习惯。

小厅堂不大,左右两个门,士兵带着伊莱莎从左边的门进去,右边的门紧闭着。对面四级台阶上有两个铺着绒毯的石座,一个穿着细棉布和绸缎的腆着肚子的小老头坐在其中一个位子上,面色阴沉,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蒙尘的盔甲和长剑。

这个人应该就是里斯曼大人。

“你好。”伊莱莎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口对着他微微鞠躬。

里斯曼大人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眯着眼睛打量伊莱莎,十分傲慢。这让伊莱莎心中感到稍许不快。

魔女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里斯曼大人打量了伊莱莎好一会。

“你是什么人?”他问。

“我是一名骑士。”伊莱莎答道。

“你从什么地方来?”

“我来自极东的奥瑞金。”

里斯曼大人皱起眉头,他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你是奸细?”里斯曼大人皱着眉头问道。

伊莱莎愣了一下。

“我不是。”她现在明白魔女为什么笑了,原来自己从进入旅馆开始,一直被别人当成奸细了。

“你是奸细。”这下里斯曼大人用的肯定的语气。

伊莱莎不知道他是根据什么来确认的,她刚想否认,但里斯曼大人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扯下挂在墙上的长剑朝着伊莱莎冲来。

“啊啊啊啊啊——为王室尽忠!”这个小老头紧闭着双眼,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哑着声音大吼着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他的动作在伊莱莎眼中十分迟缓,伊莱莎有种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不太情愿冲过来的错觉。

似乎不是错觉。

伊莱莎看到那个小老头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自己,见伊莱莎丝毫没有被吓到,他反倒有点迟疑。

他冲过来,伊莱莎抽剑一把挡开他的剑,意外的,那双上了年纪的手臂竟然还有很大的力气,但这力气对于伊莱莎并不算什么。

里斯曼大人被抽翻在地,他翻身想爬起来,伊莱莎手腕一抖,利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脖子上松弛的皮肤被锋利的剑刃抵住,似乎只要他稍微移动就会被划开一个大口子。

小老头咽了咽口水。

“我不是奸细。”伊莱莎本来就看这小老头不顺眼,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心中舒服了许多。

小老头低着头小声地嘀嘀咕咕,伊莱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伊莱莎问他。

小老头不回答,他恶狠狠地抬起头来对着伊莱莎吐了几口口水,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嘀嘀咕咕。

伊莱莎也皱起眉头。

伊莱莎俯下身凑近了一点,这下她听清了,原来这个小老头在咒骂她。

“我不杀你。”伊莱莎没辙。

那个小老头颤抖了一下。

他仰起头来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伊莱莎,眼球像鱼一样往外凸。

伊莱莎把横在他脖子上的剑取下来。

剑一取掉,小老头一骨碌爬起来,动作敏捷得不像个老头。站起来后,他狠狠地瞪了伊莱莎几眼,倒是没有再攻击伊莱莎,他走回去将剑挂回墙上,细棉布和红黄白斜纹的绸缎衣摆拖在地上。

伊莱莎向他询问有关这个王国的事情。

小老头坐回原位,闭上眼睛不说话。

无论伊莱莎怎么问,他都不搭理伊莱莎。

伊莱莎又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他吓得睁开了眼睛,瞪向伊莱莎。

伊莱莎问一句,他答一句,绝不肯多说半句话。

等伊莱莎满意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伊莱莎向他告别,小老头不回答她,伊莱莎也不在意。

出了“城堡”,两个士兵仍然尽忠职守地守在门口。维克托站在原地等她。

伊莱莎骑上马向小旅馆赶回去。

刚走出没几步,破空声传来,伊莱莎反手抽出剑一砍,一支箭矢断成两截摔到地上。伊莱莎回头,小老头飞快地从高墙上缩了下去。

伊莱莎恨恨一笑,但没有调转方向。

二十多分钟后伊莱莎回到了旅馆。

看到伊莱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旅馆老板和努内瓦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一个下午过去了,这对父子还以为伊莱莎早就血溅三尺,死于非命了。

没想到这个本该已经死掉的人现在竟然又回来了,这对父子看她像在看鬼一样。

伊莱莎把缰绳递给愣住的努内瓦,青年呆呆地接过,木木地转身将维克托引进马厩。

伊莱莎走进店里,旅客们都在楼下用晚饭,见到她回来,安静了一瞬,接着又吵闹起来。

中午那个酒鬼现在醒了,不过和不省人事时没什么区别,低着头趴在吧台边喝小麦啤酒。

伊莱莎走到旅馆老板前面,道:“我不是奸细。”

“唔,嗯,”旅馆老板垂着头唯唯诺诺,含糊其辞,“没人说您是奸细呐。”

“给我准备热水和晚饭,待会送到我房间来。”伊莱莎道。

旅馆老板连忙答应。

努内瓦梦游似的带着伊莱莎上楼,找了一间干净的空房间,把钥匙给她之后,就离开了。

晚上伊莱莎吃过晚饭洗完澡,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魔女道:“莉莉斯,你早就知道了?”

魔女嗯了一声,闷笑。

伊莱莎气鼓鼓地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魔女没回答她。

好半天,伊莱莎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魔女的声音。

“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伊莱莎感到有一只手在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头顶,什么人温柔地哼着歌。

但她太困了,已经没有精力睁眼,下一秒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楼下喝酒的人们喧哗着,月亮悄悄地爬上天空。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旅馆,有着多么平静,美好的夜晚啊。

作者留言

写这章前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排泄怎么办?
经过我的深思熟虑,决定把排泄物设定成没有气味的黑色结晶,会在人们睡觉时排出体外(计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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