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百夜奇谭 
第20章 第二十夜：潜入之夜
大公和他的部队屯扎在卡西里伯爵驻地不远处的森林里。这个时候有支部队出现在卡西里伯爵驻地的消息应该还没那么快传到这边来，因此大公和他的部下并不担心那个魔女有意探寻他们的行踪。
大公派遣了一些部下打扮成平民进入附近的村庄和城镇打探情况，这就又花费掉大概一周的时间，但这时间耗费是必须的，他们大致弄清楚了卡西里伯爵驻地附近的情况。
这些村庄和城镇显然在不久前发生了一些事情，但这里的居民们对此讳莫如深。那种闭口不谈的谨慎十分奇怪，因为那并不像是因为悲伤而不愿多谈，或者是出于恐惧而尽可能避免提及。实际上，他们小心翼翼，只要士兵们在言谈中稍微表现出一点儿好奇，他们就马上转移话题，似乎在竭力掩藏一些事实。
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从一个在小酒馆喝得烂醉的退伍老兵那里，大公手下的一个年轻士兵获悉了一些惊人的消息。感谢这个嘴巴不严的酒鬼，也感谢我们这位如实上报的诚实而正直的士兵！
这个透露消息的老兵，说是退伍的士兵，那不过是他自己的修饰之词，实际上他是在前不久妖魔侵入的时候脱离队伍的逃兵，那个时候卡西里伯爵日渐不敌，他看在眼中，心里十分害怕，恰逢有一小队士兵密谋逃走，他便加入了这个懦夫小队。他们在不久后的一次战斗之后，没有返回队伍，而是逃进了西部的内陆森林。他们计划在这片森林里躲到战争结束，或者怎么样，他们心里感到卡西里伯爵这次恐怕难以战胜妖魔，但还是存了一点儿希望，因此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徘徊在战场附近，不时去近处的村庄打探消息。
直到卡西里伯爵战死，驻地附近已经乱成一团，妖魔们在这片土地上横行无忌，缺少了伯爵的统率，单凭士兵和居民们在各个村庄和城镇搭建的防御眼看着就要被击破，不祥的血色笼罩在这片土地的上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妖魔们侵入了更内陆的地方，当然，这一行逃兵对此并不知情。在之前有一队逃向北边打算去拜伦大人的领地寻求庇护的车马，这些人要经过逃兵们藏身的森林，逃兵们从这行人口中得知卡西里伯爵战死的悲报之后，他们再也没敢出去打听消息。
但他们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在森林中徘徊着不愿离去，然而幸运之神并不总是眷顾着这些懦夫，二十多天后他们在森林中遭遇了妖魔，双方发生了激战，索性对上的妖魔不多，他们这边折损了一些人手，但总算将那些可怕的妖魔击败。有一只妖魔趁机逃走了，他们不敢跟上去追它。
发生这件事以后，他们立马感到身处的这片森林已经不安全了，但要这时动身前往西边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不敢冒险穿过可能随时遭遇妖魔的森林。他们决定往回走，去那些人类聚居的地方寻求保护。而实际上，让他们产生这个念头的，是从妖魔口中得到的消息。
从妖魔的口中他们得知，东边出现了一位新的统帅，这点可怜的信息让逃兵们的心中升起了希望。尽管在那个妖魔的口中，这位新统帅不堪一击，但这并没有妨碍普通人对于上位者的那种毫无根据的狂热的期望。
他们动身向东赶回去，而当他们到达最近的一处城市时——为了对抗妖魔，村庄与小镇上的的居民们都暂时自发迁移到了附近的城市中——一路上他们遇到少量的妖魔，也折损了一些人手，但这并没有使他们感到绝望，因为这些逃兵们惊奇地发现，一路上他们所遇见的妖魔数量比起之前跟随伯爵在战场上所见到的已经减少了许多。
而当他们抵达最靠近西部森林的城市时，见到居民们脸上洋溢的笑容，人们在街道上奔跑欢笑，歌颂他们的新统帅——黑发的月神之子弗洛忒尼娅——她带领他们赢得了这场艰难战争的胜利。而妖魔们的军队已经全面溃散西逃，人类的领地上只剩下了少量落单的妖魔。接下来的几天，是残酷的清扫之日，也是庆祝的狂欢之时。
所剩无几的逃兵们汗颜不已，他们心中既包含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担心他们逃走的事情暴露会招来人们的唾弃，他们决定对此事缄口不言，并离开东边到更内陆的地方生活，只有这一个自称是“退役老兵”的人因为舍不得家乡并且年事已高而在他们当初到达的城市附近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他靠给别人做短工过活，一有多余的钱就到这种便宜的酒馆买醉。
这座城市就在大公们驻扎森林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名叫翠瓦西的小城市，只有大概一百多户人家。卡西里伯爵驻地周围，实际上是战争期间与西部失联的地区，一共包含了三座城市，分别是靠近西部森林的翠瓦希，北边的俄赛和东边紧挨驻地的普洛提。普洛提离翠瓦希很近，即使是走路也只需要一天的时间，而从普洛提出发去俄赛则要走上两三天。而那位魔女统帅，现在应该就居住在普洛提市。
下一步到底如何行动，成为了一个难题。
听上去好像是那个魔女救下了这片土地上的居民，并且在没有惊动大公和王室的情况下擅自接收了卡西里伯爵的领地。她代替战死的大公发号施令，把这片土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为何居民们对这里曾发生的事情竭力隐瞒，大约是出于保护他们救命恩人的目的。
伊莱莎自告奋勇提出要潜入普洛提市查探有关魔女的情况，如有异动莉莉斯将使用鸟类来向大公一行人传递信息。
现下确实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办法了。大公皱着眉头同意了伊莱莎的提议，并嘱咐她万事小心，自保为上。
伊莱莎只用了半天时间就从森林赶到了普洛提市。她打听到“那位大人”现正居于郊外的伯爵府上，时常到西边探视军情，并且有时会到俄赛进行视察。当然这些情况都是她从一些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年轻姑娘那里得到的消息。伊莱莎在心中不得不承认，这个接收了卡西里伯爵领地的魔女似乎真的是一位尽职尽责，体恤民情的统治者。
依照小胡子的推测，这个魔女应该是常年居住在东边的森林里，而这次大战跟着妖魔们过来到人类的领地并且通过一系列作为博得了人们的好感然后跳到了人类的阵营。说不定伯爵的死就有她从中作梗。
真相扑朔迷离，伊莱莎的心情有些烦躁。在莉莉斯的帮助下她成功进入了伯爵府，并藏在了之前伯爵的卧室。
真是一间华丽的房间。
伊莱莎可不相信伯爵会喜欢这么繁复冗余的镂空蕾丝和挤满房间的新鲜百合。伊莱莎可以肯定魔女搬进伯爵府后这间主卧便成为了她的睡房，并且被精心地按照新主人的喜好重新布置过了。
这间房间还有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正对着床尾靠墙摆放着一面巨大的贵重的全身镜，鎏金的镜框雕饰着各种鲜花和几何图案，镜中映出房间的全貌，似乎这是一扇通向对面的门。
伊莱莎在打听“那位大人”消息的时候也听说过关于这面镜子的事情，似乎是那位大人入住伯爵府后特意派人寻找然后送入府中的一扇“贵重的”、“华丽的”、“精美的”，全身镜。要知道，女孩子们对这种事情总是持有非同一般的热情。
伊莱莎在魔女的睡房从白天待到深夜，而身处森林的大公也从莉莉斯指使的一只灰色的野鸽子那里得到了情报。伊莱莎把写好的短信系在鸽子的脚边，莉莉斯托它帮忙飞越城镇，将短信送到西边森林里一位有着淡金色鬈发，蓝宝石眼睛的俊美男子手中。
大公从短信中得知伊莱莎潜入了伯爵府，在看到她对魔女睡房里过于浓烈的百合花的气味感到头晕时禁不住笑了笑，引来周围人们好奇的目光。
大公把短信传给小胡子，让他读出来。其他人得知伊莱莎竟单枪匹马闯入了那个女魔头的闺房，纷纷对她的勇气表示钦佩。
“说不定魔女会迷上那小子呢！”白胡子老将开玩笑道。
“那可就真是糟糕了，古塔夫。”大公微笑道，他似乎心情很好，或许是伊莱莎超乎寻常的执行力让他感到肩上的负担变得轻松了一些。
另一边，伊莱莎独自一个人在伯爵府的主卧待了五六个小时，就在她以为魔女今夜不会回来的时候，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和交谈的声音。
伊莱莎迅速地爬到了窗外，盔甲被她留在了维克托背上的包袱里，只穿着衬裙，现在她身轻如燕。此时她攀在窗户的上沿，倒着垂下头来向里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谨慎地注视着房门，灵敏的双耳捕捉着墙外传过来的模糊的谈话声。
“您真的不用再吃一些东西了吗？”好像是女仆在劝谁进食。
“是的吉尼娅，谢谢你的好意。”一个冷淡的女声，应该就是那个魔女。
“可是您今天还没吃晚饭呢大人！”女仆听上去非常坚持。
“大概，”魔女道，“不过我想我现在更加需要睡眠。”
说着她打了一个哈欠。
“是吗？”女仆担忧道，“那好吧，大人，祝您好眠。”
“谢谢吉尼娅，你也去休息吧。”魔女道。
她没因为下人的多嘴而发火，这让伊莱莎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接着房门被打开了，烛火的光照亮了阴暗的房间，驱走了薄弱的月光。
魔女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间门。
她和人们描述的一样，年轻而美丽。她有一头黑色的直顺的长发，额前留着整齐的流海，紫色的眼睛，皮肤蜡白，穿着一身黑色的绸缎长裙。
她把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然后她将手中的烛火吹灭，随手搁到一个小柜子上。
她没有如同她向女仆表现的那样困得实在不得不立马睡觉，实际上，她脱下衣服，赤身裸体以后，并没有上床，而是拨了拨她胸前透明的水晶吊坠，走到了镜子前。
她在镜子前沉默地站了一会，然后开始有些焦虑地来回踱步。你一定想象不到一个不着寸缕的漂亮女人在房间内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地走来走去的情形，实际上伊莱莎在今夜之前也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情况，而现在？如果不是她的理智勒紧了她大脑的缰绳，她大概只会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等待过久而产生的滑稽的幻觉。
过了一会，令人欣慰的是，这种古怪的行为终于暂时停止了。没穿衣服的女人走到镜子前，先是顾影自怜地欣赏了一会自己的美貌和那具诱人的胴体，然后她开始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她在房间内说话，窗户虚掩着，这下伊莱莎能够听得十分清楚。
“我感到不安，弗洛忒尼娅，我感到恐惧。”
魔女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
“‘那个’，我是说‘那个’，那个东西已经来了。”
“它就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我能感受到。”
“我感到我的心底有什么蠢蠢欲动，我对它既向往又恐惧。”
“噢，亲爱的弗洛忒尼娅，我该怎么办！”
魔女细声尖啸。
“我知道，得到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可是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害怕，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而害怕，也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而兴奋。”
“如果我不害怕的话——”
“可是我不知道！”
“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噢，我真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魔女逐渐语无伦次起来。
接下来，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镜中的弗洛忒尼娅将手伸了出来，魔女握住了镜中魔女的手，将她拉了出来。
镜中没有了人像，而房间内现在有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裸体的女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镜中魔女的眼睛是黑色的。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开始相互亲吻和抚摸。
“艾莎，别担心。”
伊莱莎听到从镜子里出来的魔女这样称呼真正的魔女。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两人纠缠着倒在床上，艾莎呻吟起来。
我的莉莉斯！伊莱莎心中惊呼。
弗洛忒尼娅将手伸入艾莎的腿间，艾莎仰面躺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叫声。
她死死抓住弗洛忒尼娅的一只手臂，面颊与身体上泛起潮红。
“我为你而生，艾莎。”
“弗洛忒尼娅！”被称作艾莎的魔女在喘息的间隙娇声尖叫道。
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莉莉斯？
伊莱莎红着脸问道。
为什么不等这一切结束呢？
魔女反问道。
好、好吧。
伊莱莎不说话了。
她感觉身体里有什么烧了起来，使她全身发热，头晕脑胀。
大概是由于百合花香气里那微弱的的毒性吧。
弗洛忒尼娅抽出手，向旁边甩了甩，然后她骑到艾莎身上开始摇晃。
漫长的时间在令人困惑的尖叫声和喘息当中度过。
伊莱莎看到艾莎难受地挣扎，痛苦地低声哭泣，但是她又紧紧地搂住弗洛忒尼娅，不愿意让她起身片刻。
等到两个人交叠着陷入沉眠，伊莱莎才悄悄地离开。
她在莉莉斯的帮助下轻飘飘地落到地面，然后她跑到不远的树林里找到了维克托。她乘着月光骑着马回了白天时定下的旅店，半夜伙计受到打扰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不过此时伊莱莎也注意不到这么多。
伊莱莎在书桌前给大公写信，她对今夜遇到的情况做了简略的说明，着重强调了魔女的自言自语以及召唤镜中人的事情，但她略去了魔女与镜中人那些怪诞的举动，她原本打算以“二人进行了某种奇怪的仪式”对此进行简单描述，但遭到了莉莉斯的否决。
真是奇怪的事情啊！
不是吗。
伊莱莎感觉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
去吧，小鸟，把信送到森林那边去！
伊莱莎看着莉莉斯把信绑在随手招来的一只小鸟的腿上，她在心中这样想到。
那是一只深灰色的鸟，翅膀边缘和尾部点缀着灰白色和黄色的羽毛，它的眼睛像两颗绿豆，总是机灵地滴溜溜地转动着。
莉莉斯将它放飞，它如箭离弦冲向西方的天空，在月光中熟练而自由地飞行。伊莱莎的目光追随着它。
那一团小小的黑影，它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没有经过太久的时间，最终隐没于远方的黑暗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