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徘徊（3）

“苏轼当年写赤壁赋的时候，他因为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最后被贬到黄州…”

早读时，语文老师不知道怎么地从毫不相关的古诗滔滔不绝地讲到苏轼的《赤壁赋》。

他慢慢地陶醉在其中，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依然能看到粗眉的起伏。时不时用如同铜钟般洪亮的嗓音着重地读一个词。

对他来说，他不是教师而是满腹经纶的文学评论家，他所站之地，已不再是讲台，而是辉煌的演讲台。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所钻研的，早已远远超出课本之外。

文学不再是简简单单地应付考试以及业绩，而是他终生的使命。

“关于这个作品的解读，有两种说法，一就是这个船客是真实存在的，他的名字叫杨世昌，第二种，就是文中的苏子和船客是苏轼的内心的两种想法，一方面，观点和感情是苏轼的日常感受和苦恼，另一方面，苏子所抒发的则是他超脱地俯察人与宇宙的领悟。苏轼采用这两种人格和思想，来安慰自己。”

嗯，这个说法，高一时我也有所听闻。

借助自己的能力，寻找并挽回着那破碎已久的心灵，这样的挣扎，孤寂而浪漫。

即使我自嘲着自己的感情能力比较迟钝，但是对于这篇文章，却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像机器一样重复着每一个日程，而铃声则是改变我们运作的信号。

我也时常在无聊时，抑或是夜深时，怀疑着人生短短的几十年的意义。

难道，我也陷入其中了吗？

可能，只是我没事做的时候的胡思乱想吧。

“就当人生的意义是每天可以去看她跳舞吧。”

我这样打趣地鼓舞着自己，甩了甩头，拍了拍脸庞，挺起身子坐端正。

“待会是开学典礼了，这首词的解读，我们下节课再说。”

像访谈节目的结尾一般，语文老师揣起自己的水杯，缓缓地走出教室。

我听到这里，身子一愣。

“马上开学典礼，安静点。”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班主任严肃地调理着老师刚走就开始闹腾的班级。

“今天开学典礼吗？”

都说开学的时候只记得今天是星期几而不知道今天是几号，连重要的开学典礼都忘了。

那些在早读还没结束就早早地去体育馆的同学，是所谓的“优秀学员”，他们有幸坐在现场的观众席欣赏典礼的全程。

依然记得高一两次期末考试，都是那从小学愁到现在的语文，将总分拖在十名左右。

不止一次地，家长、老师、同学，一再地强调语文的重要，因为它始终决定着成绩的上限。

但是，一个热衷于理科，而且不喜欢用语言文字来表达自己的少女，又怎能领悟呢？

我们，只能望着淡色的白板，听着如同磁带卡带一般的广播。

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我唯一期盼的，只有属于她的节目。

升国旗之后，一声听了无数次的尖啸声掠过耳旁，让我下意识地捂住双耳。

伴随着试音的咳嗽声，大概是校长和教职工作人员的讲话。

无非就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对高一新生的迎接，对进入高二关键一年的学生的警醒，以及对高三高考生的期待。

“嗯…”

我坐在位置上发着呆，思绪飘忽着回到昨晚的漫画。

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两位女孩海誓山盟的告白词，逐渐陷入其中。

这样的妄想时刻，只要我的脑海中没有被题目所占据，就是会时常在我的思想中飘荡。

这大概就是我排解内心孤独的一种方法吧。

“下面请欣赏舞蹈社团的古装舞蹈—《美丽的神话》。”

“嗯…啊？”

直到此刻，我方才抬起头看着白板的投屏，瞪着双眼，不断地将桌椅和身子往前挪，尽力地想去捕捉她的身影。

随着镜头由主持人逐渐拉向舞台中央，鲜红色幕布逐渐展开。

几位少女半跪着，像伏在鲜花中的粉蝶般，细而长的服装遮掩着，更显几分神秘。

随着柔和的聚光灯投射在舞台上，她们随着婉转的歌声而舞动起来。

裙摆舞动，长袖摇曳，轻盈而美好的场景，此时却成为了遮挡视线的烦扰。

我要看到她白皙的脸庞，她完美的身姿，还有细腻的肌肤。

即使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舞蹈，但是在我的眼中，唯有她方才让这个舞曲绚丽多彩。

“是她吗？”

我终于在众舞者的中间找到了她。

柔和的水眸仿佛正在和我对视，嘴角微微弯起，淡粉色的脸颊上露出朦胧而飘渺的笑靥。

如今的她，比之前排练时的任何一次都惊艳。

我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宛如一瞬间，她就如烟雾般消失在这里。

直到曲目终了，我才从失去理智般的痴迷中恢复，但她却始终印在了脑海之中。

她，应该就是艺考生了吧，这就是另一处的风景吗？

专注于自己所爱之物，用尽自己的一片炽热的心投入进去，恣意地高歌或者欢舞。

每一次上台，他们总能获得观众的鲜花与掌声，哪怕只是从众心理，也能带来满足。

而我，每天待在同一个地方，眼前总是那些人和物一成不变，淡如白纸的墙壁和枯燥的黑板。

面对着无尽的题海，直到腰酸、眼花，内心也产生了不适的抵抗，乃至自闭和抑郁。

即使偶尔攻克一道压轴题，但是只要一想到那残酷的考试，那虚假的成就感也立刻烟消云散。

从中学开始，那些和主学科无关的兴趣班就被长辈们一票否决。

高中起，由于目前江苏高考的模式（计入总分的只有语数英），我们的最终目地就是语数外。

即使我们是物化班，各种学科竞赛都被冠名为“不正道的歪路”。

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亦是如此。

我们能做的，只有在充满洪流的学海中，靠着自己努力和意志力杀出一条血路。

她的出现，是我最艰难的学习生涯中的小插曲，亦是我特殊的朋友。是她，让我贫瘠而枯萎的内心绽放绚丽的色彩。

我是多么羡慕憧憬着她的艺术天赋，渴望能够体验她的生活，她能明白我的想法吗？

也许过了很多年，当初那个偷窥狂的模样她早已忘却，但是我始终会记得那平凡的秋天下午。

一个特殊的舞台，一首悠扬的乐曲，一袭轻飘飘的汉服，一位虔诚的舞者，还有痴情的少女。

曲终人散，只有猩红色的幕布格外地刺眼，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正值青春年华的我，怎么能让这次的机会消失？

对于高中生来说，恋爱观远远未成熟，现在的情思可能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我依然决定去试一试，大不了就当是对自己的交际能力的一次磨砺。

“诶，刚才她们跳得好美啊！”

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惊叹声转入我的耳边，应该是那群喜欢聚在一起闲谈的女生发出的。

一向逃离这种是非之地的我，今天也探出了头，也许这样就能打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了。

“她们基本都是艺术生，专门练习这个的，当然很厉害了。”

“嗯嗯嗯，尤其是中间的那个，好像是…高二10班的张澄雪。”

等到她们报出名字的时候，我的眼前终于一亮，就上去稍微插了一下嘴，试图套出更多。

“张澄雪她很优秀吗？”

“嗯，我记得她在初中就正式表演了，还上过市晚报！”

“对对对，当时我爸妈都感叹她的舞蹈天赋！而且人也长得很漂亮，据说她收到的情书就不下三十封！”

接连不断的恭维，让我有些怀疑她们说的真实性。

但是，就算这些都是夸大的，只是看着她的各种表现，也很难不去承认她的优秀。

再审视一下自己，一个普通的理科女，今年八月份的化学竞赛连国初都没能进。

看来，依然和自己头脑中的理科天才理想人设差距很大啊。

毕竟高考可没有“化考生”，我不想完全放弃高考，去钻研化学，自己贫乏的能力也足以击破这个幻想。

想到这里，我和她的距离，仿佛正在不断地扩大。

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可能我只是她的诸多观众之一。

就连轻轻地碰一下她的肩膀，和她对视都觉得自己了冒犯她，玷污了这如雪的肌肤。

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找她？

算了，不能再这么想了，未免有些自卑了。

还是先认真地过好每一天，做好每一题吧，先让自己成为优秀的人吧。

“忘不掉啊，还是忘不掉…”

这几天，即使我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题目上，她的身影依旧浮现在我的眼前。

她不再会像往日那样，在熟悉的教室中起舞。

现在的她对我来说，如同明月一般，只得在遥远的地方欣赏她的美好。

伸出手想要去接触，方才发现自己之前所得到的惊艳，只不过是水中倒映的幻影。

夜晚，当万物都沉寂下来之时，没有了旁物的干扰，关于她的思绪越发明显，久久挥之不去。

“还是先睡觉吧，不要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了。”

仰卧在床上，看着漆黑笼罩的天花板，强行地让自己复杂的思绪放空。

“哎—呀—”

我小声地抱怨着，身体裹着被子在床上不断地翻滚，辗转反侧，试图像抖去灰尘一样“甩掉”痴心妄想。

直到把自己卷成一团，依然无法回归正常的状态。

“明天或者是其他的时候和她见一下面吧。”

我心里自言自语着。

“她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把这个当作是冒犯？会不会向别人告发？会不会…”

各种可能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眼前播放着，无数种更加离谱的想法充斥在脑中。

“不会的，她绝对不会这样，只要我的态度友善一点就好了。”

我将头埋进枕头中，狠狠地吸了一口棉花的清香来稳定自己的心境。

“但是，到时候见面怎么跟她说才合适呢？”

这样的问题，如果只是凭空去猜想，根本无法获得任何的灵感。

“还是睡了吧。”

我抬起胳膊，用睡衣的袖子随意地擦拭着身上的汗液，向上身提了提被子，逐渐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