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哀怨（5）

“我回来了，张澄雪她父母最近出差，暂时让她住我们家好吗？”

还没换好衣服，就先有些心虚地和家长打了声招呼。

“哦，那好吧，晚上早点睡。”

可能是父母一天上班后已经十分劳累了，尤其是坐了好几个钟头公交车出去勘探油井，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叔叔阿姨好。”

简单地打完招呼，我们就奔向卧室，把他们的叮嘱完全忘记了。

“那么，子芯，这是我第二次来你家了吧，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把门锁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那当然是学习喽，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我假意摆出认真的样子，前往书桌打开台灯。

“在学校都做完了。”

“做完了也要复习哦。”

“不想动笔了，累了。”

她向上夸张地伸展了一下，甚至露出了肚脐。

“那…好吧。”

“我说不学习就不学习啊，小心被反噬哦。”

她依旧在软磨硬泡着。

这确实让我犹豫了几秒。现在的我，还有所谓好逸恶劳的资格吗？

不过仔细想想，那时候考差是因为心理状态欠佳，根本不是所谓的痴迷于玩乐。

自己不是真的无法考好，只是因为心态问题，所以只需要在学习的时候用心，就可以了吧。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我不怕，反正我上次的倒一也只是发挥极端失常的情况下。”

“那么，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我想…像你一样成为舞台上的大明星。”

脑中如千丝万缕，无法理清。

只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之前我在文艺汇演时留下的遗憾。

有些生硬的语气，也许不知道如何将“我想和你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这句话表达出来。

“什么，你也想上台表演嘛。”

她四处走动，最后坐在了沙发上，刻意地摆着诧异的态势看着我。

“嗯。”

我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摆正了裙褶，稍微起了一下身子坐端正。

“但是，我就想嘛。”

“那…你会跳舞吗？”

“不会，我的韧带太硬了。”

说罢，我做了一个弯腰摸鞋尖的动作—很努力，但是手指尖却连膝盖都碰不到，只会感受到酸痛。

每次看到那些身型比我还笨重的男女生都能轻易碰到地面，我都唏嘘不已。

“那…好吧，的确很硬。你不是舞蹈的料。”

她看着我的惨状，有些惊讶，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唱歌总该会吧。”

“我试试吧。”

虽然不清楚歌唱界的规定，但是我起码在以前音乐课上，能够保持不跑调，把歌曲完整地唱出来。

“那就唱我跳的舞曲，美丽的神话吧。”

此时的雪儿，语气变得冰冷，看来她也对表演这件事情十分认真。

我头向上略微倾斜，斜视着天花板上的灯，长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双手贴着胸腔。

“梦中人—”

“停停停。”

第一句还没唱完，便被她叫停，之后她叹了口气。

“啊？”

“完全不过关，零分。”

“但是我感觉我没跑调呀，而且感觉调子我也唱上来了啊。”

经过一顿数落，即使我知道这不是较真，我也有点委屈地看着她。

“不跑调那是最基本的要求，你的破音和颤音，以及喘息都能明显听到。”

她的头向后仰依靠在枕头上，倒吸一口气，左手拍在额头上。

“啊？你唱歌也懂吗？”

“艺术是相通的了，我的音感，在大多数高中生里，算是比较好的。”

“那是你的天赋和努力造就而成的，我短期也不可能做到啊。”

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嘲讽，还未缓过来，说话都有点带怨气。

我的确不可能花那么长时间去练习这个，要做也得等高中毕业了。

况且，我没有想真正地去上台演出的意愿。

“额，别难过啦，站在我的角度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音痴，但是放眼所有人的话，你如果真的能不走调，那也还行，不会丢人。”

她仿佛明白了我的想法，站起来，又重新回归了温柔的语调。

“我对待艺术比较认真，所以可能刚才有点冷漠了，没想到你当真了，向你道歉，好吧。”

她不断地向我走近，企图伸手摸我的头来安抚我。

态度的转变，又给了我那股羞耻的感觉，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墙上。

“子芯，不要退缩，把这首歌完整地唱一遍吧。”

她没有凑近，只是用笑靥迎接我。

“不行，我唱不好。”

再次回想她对我的批评，心烦意乱。

紧闭眼睛，双手抱头，使劲地摇动着。

“子芯，追求完美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你倘若因为这个而产生自卑的情绪，那只会适得其反。”

她低声地说着“大道理”，想带点斥责的语气，却又显得收敛。

“况且，我刚才的评价是站在评委老师的角度来看，现在，我以我自己的角度来看，你唱得很好。”

“但是这又不是你说的算，而且，你说，我做事情都那么努力了，为什么就是做不好呢？为什么甚至不如那些随意对待的人呢？”

面对她马后炮一般的解释，虽然我早就不在意她的批评，也还是不愿意听进去。

并不是这个事情本身，而是那无数个在头脑中一闪而过的挫败经历，差点就要歇斯底里。

自己的努力没有得到别人的认可，或者是没有获得应有的回报，这才会让我觉得难受。

“子芯，你又不是去参加中国好声音。而且，这才是我熟悉的子芯的歌声，那个有瑕疵却始终美好而优秀的女孩的歌声。

“我知道子芯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想做到最好，最完美，这一点我很欣赏哦。”

听到了我的抱怨，她只是一愣，瞬间的死寂过后，便是无穷的倾诉。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原因，还是听到了我突然的倾诉，话语中带有少许的哭腔和沙哑。

即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也在尽力地传达给我。

背对着她，我也能感受到此时她的脸庞，也许是充满了哀伤吧。

“真…真的吗？”

我的话语，我有点颤抖。她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

被人欣赏，那是我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一个感受。

也许，他们会为我有时取得的优秀成绩而感到或是欣喜，或是羡慕。

现在才明白，他们往往只会将自己势利的眼光看向分数。

当我失去了这些，只会被搁置在角落。

我无可奈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按照他们的标准，再次将自己的能力提高。等到自己身心俱疲时，才发现，自己离“完美”，还相差甚远。

“真的，因为子芯你不断努力追求的这个过程，已经让我看到了仅属于你的闪亮。”

喧闹的人群中，只有雪儿走到那个阴暗的角落，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我伸出双手。

“雪儿…”

我转过身来，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她。

桃红色的脸颊，眼角闪烁着泪花，淡粉的嘴角上扬，向我伸出纤手。

心怀忐忑，但又无所适从，只得将双手托付于她，那个唯一属于我的依靠。

“谢谢你，姐…雪儿。”

柔软而温暖，强烈的暖意让我头脑一热，说出了不想说的话，却又立刻羞耻地改口。

“诶，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说什么。”

“那…算了，让我们就一起唱完这首歌吧。”

好似我这么称呼，她就会十分地激动，她又将头向我凑近，直勾勾地看着我。

做足了准备，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原以为她会像上次那样将我困住。

她却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将身体挪开。

暖意还未消散，只觉得有股微醺的热气，环绕在脸旁，呼吸变得急促。从未感受到的温柔，在心中升腾而起。

灵魂像是被她牵引一般，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来到床旁。

并排地坐在床上紧紧地挨着彼此。不安分的手，上下晃动着，最后总会碰到彼此。

“那么，我先起头吧。”

她微微闭起双眼，面带笑容，歌声从嘴中流淌而出。

洁白的睡衣轻飘飘的，散逸的青丝自然下垂，红润的双唇微微开合。

婉转而悠扬，如听仙乐耳暂明，这就是所谓“美丽的神话”吧。

即使不如电视上那些歌星甜美，也温柔细腻。稍有跑调，也不张扬，会让人感觉舒适。

如同静静舞动的雪花，柔软而美好。

真想缓缓地靠近她，将她抱住。

“子芯，你也唱呀。”

陶醉在视觉与听觉编制而成的旋律盛宴之中，忘却了自我。

方才发现，华美的盛宴，不仅属于她一个人。

咳几下清润嗓门，和她一样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缓慢轻唱。

虽然依旧有些迟钝，但是仿佛自己的旋律，与她的歌喉相融。原本的那些破音与颤抖，瞬间融化。

两个听上去完全不合调的声道，突破了声调与音色的屏障，交织，缠绵。

越发地靠近彼此，彼此的手紧紧地握着，仿佛稍纵即逝。

闭眼时，我好像看到了那个雪花飘扬的舞台。

棉絮一般，落在她洁白的古装上，染白了乌黑的青丝。

跟着飞舞的雪花，她再次起舞，无数的白雪围绕着她，若隐若现。

仿佛她自己也化身为那一片自由无拘的雪花，散在冬日的天空。

没有同学间的猜忌，没有为成绩的忧虑，唯有将自己融进这雪幕中。

“啊，感觉真好，所以说子芯，你唱得真的很好嘛。”

歌声停止，犹如表演落幕一般，相互看着对方，不禁地笑了起来。

“嗯，这大概…算是我们第一次共同演出了吧？”

我以真情回应着她，也不断地暗示着她，虽然时刻都有让她明白我心意的可能。

“表演…观众数量为零的表演嘛。”

“换个角度，反对数量为零的表演。”

我开着玩笑地说着，和她一同享受这份欢乐。

原来，她最纯真的笑容，才会让我最安心。

一次又一次的分歧，再次复合之时，总会对彼此了解更深一层。

或许，将所谓对“白月光”的向往从内心深处移除，接受她也会有阴晴圆缺，才能真正拥抱那轮明月吧。

深夜之时，同床共枕。

即使看不清她的脸颊，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话说子芯，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上台表演了？”

她将手放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没什么，就是比较好奇。”

“嗯…就是想多学点才艺吧。”

令人失望无比的回答。

本想直接说出那句话，“我想和雪儿一起站在舞台上”。

但是，我依旧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障碍，阻挠着我。

想要更深地去理解她，但又怕她无法真正明白我的心意，做出让我慌乱的动作。

即使我想要的，就是那样让我思绪紊乱的时候。

我所做的一切，一开始的偷窥，主动帮她学习，一直以来的陪伴与关照，不就是为了我想的那一刻吗？

也许，是我太幼稚了，并没有成熟的态度，去面对她的回应。

也许，我只是像自己说的那样，享受着喜欢她的过程，却接受不了被她喜欢时所需要的责任。

那么这样下去，我所做的一切，付出的一切代价，何时才能善终？

“哦，说到这个的话，过年前我还有最后一场大型演出，在城市距离学校比较近的剧院中，你到时候可以来观看。”

“哦，好。”

又是一场演出，本应该充满期待，此时却是无比的迷茫。

这次，她将以什么样的角色出演，我将以什么样的心态在观众席中，都是未知数，就连她知否能当c位，也无法确定。

“就这样吧，明天还有课，晚安，子芯。”

“晚安，雪儿。”

入梦之后，悄无声息。等待我的，只有静谧的夜晚。

我何时，才能在风花雪月的夜晚，和她的心灵紧紧地凝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