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哀怨（4）

十二月二号的星期日，校园文化艺术节文艺汇演的那一天。

我们抽中的是下午的那个批次，一直会持续到五点半。

也就是说，我们得在周日的下午就赶到学校，直到晚自习结束。

午觉还没进入酣睡状态，就得睁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

一想到晚上那个令人崩溃的数学考试，真不想牺牲自己休息的时间，来学校去看那千篇一律的汇演啊。

要不是因为想去看雪儿的表演，估计我早就会以要上补习班为理由请假了吧。

跟着班级的队伍来到了观看表演的地方。

空旷的体育馆，亦作为各种汇演的活动室。

两边依次排开的观众席，挤着一整个年级的同学，向远处望去，只能看到漆黑。

明亮的灯光，支撑聚光灯的铁架，还有各种说不出用法的道具，整齐地摆放在出入口的门旁。

中央摆放着鲜红的布遮盖的桌子，大概是来校参观的领导们的位置。

看来学校为这个文艺汇演做足了准备。

在一片欢快的喧闹声中，我们逐渐安顿好自己的位置。还算是比较幸运，我们是最靠前排的那个部分。

而我，也选中了能够近距离观察她跳舞的地方，基本算是一览无余了。

“各位领导们，老师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随着持续的机械声，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五彩斑斓的聚光灯。

闪烁、变换着颜色，来回地转动方向，时而恰好正对我的脸庞，不免会闪到双眼。

周围乌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山人海。只有舞台上，才是唯一的光亮。

浓妆淡抹、穿着正式而华丽的主持人，徐徐登上，用着过分抒情的腔调，重复着每年都会用到的台词。

在此起彼伏的掌声欢迎领导之后，便是正式的表演。

小品，演唱，乐队，舞蹈，无论是什么，都感觉有点不尽如人意。

他们很惊艳，也十分卖力。舞台上，他们，尽情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都曾想着将自己的才能展现给大家。

但是，他们却又无法摆脱应试教育的拘束，即使拥有着远大的梦想，却又不得不为数不清的考试和不稳定的成绩而担忧。

也许，校园文化艺术节，本身仅仅是一个形式吧。

衔接词，表演，致谢，掌声，模式而机械化地重复着。

不断变换的灯光、雾气，时而震耳欲聋的音响，还有同学们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让我头逐渐开始疼痛，也许是因为看久了，审美疲劳了吧。

之前看了一眼节目单，雪儿的演出就在下午，不过排得挺靠后的，还是得等一下啊。

叹了口气，嘴上发出不舒服的声音，闭上眼睛，双手托着头，埋了下去。仿佛这样，外界的喧嚣就和我相隔。

“接下来，请欣赏舞蹈《美丽的神话》，表演者：舞蹈社团众人。”

“啊，开始了吗？”

听到主持人的衔接词，我立刻猛然坐起，用力揉了揉眼睛直到眼前不再昏花。

心里异常激动，那时候，好似文明与羞耻都与我无关。

不管周围同学的看法，一边在人群中拥挤着，一边顺着观众席仅存的空间走到下层刚好能看清舞台的地方。

刚才还是明亮无比，如今又将灯熄灭。

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几个轻飘飘的人影走过，半蹲在舞台中，静静地等候音乐的奏响。

黑暗之中，淡色的聚光灯将自己的光投向那个站在中间的少女，轻柔而美丽，舞蹈团的中心位置，大家目光的焦点。

雾气蒙蒙，伴随着袅袅歌声，站在中间的少女渐渐地抬起了头。

“雪儿…雪儿？是你吗？”

口中一直念叨着她的名字，向着中间的少女望去。

面带微笑，胭脂点缀，但是，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即使在光线不足时，我也能认清，这位少女，和我印象中的雪儿，完全不一样。

身体一直僵在那里，仿佛麻痹了一半，浑身无力，倚靠于栏杆之上。

那么，雪儿会在哪里呢？她一定也在这个舞台上。

“她为什么会…”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在队伍中最后面的角落中。

一样的着装，半透明的纱裙、白色的长衣，宽大的袖带，还有如水般的青丝与锃亮的银簪。

甩袖、旋转、碎步、起跳，身体跟着歌声舞动。

温和绵长，慢如流水。迷离的明眸，白皙的脸颊，微闭的双唇，在灯与雾的交织中，如梦如幻。

大家都在欣赏之时，我却感到有一丝喘不过气。

我从她的面孔上，看出了些许的哀伤。

也许古装舞蹈就是会让人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真真切切地感到喉咙被扼住一般。

明明，我就是为她而来的啊，为什么她不再是中心的位置了呢？

同样的舞台，收到的掌声最多，人们也最关注的，只有那个所谓的“c位”，其他的只会像衬托红花的绿叶般，平平无奇。

我并不是因为喜爱这个舞蹈，仅仅是想看到雪儿，那个万众瞩目的舞者。

如果没有了她，纵使千万秀丽风景呈现，纵使人山人海般美丽佳人路过，周围的一切，也显得如此的黯淡无光。

恐怕，其他女孩的气质加起来，都不及雪儿吧，她们都太平凡了。

那么，为什么要让雪儿失去这个舞台？为什么要让她接受和那些平凡人一样的待遇？为什么要夺去我唯一的光明？

歌声奏毕，舞蹈落幕。

突然亮起的灯光仿佛将我们从幻境带回现实。雷动的掌声响起，假意或者是真心。

也许，他们在为整个节目鼓掌，也许他们在为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个陌生少女鼓掌。

但是，又有谁会在意那个角落里的她呢？

恐怕，只有我了吧，依然沉浸在痴迷于她的幻想之中，不能自拔。

汇演落幕之时，出门的那一刹那，和她擦肩而过，和她眼神对视了一下。

带着还没有缷掉的装束，提着长长的汉服，独自一人穿梭在人群中。

即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本来想问清楚她的一切，此时也语塞了。

无论是问清楚为什么她会被替换下去，还是假惺惺地称赞她的表演，都好像显得不太应景。

那么，我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只是想刚开始那样，像狂热粉一样，去崇拜，去拥护？

那早已被证实是虚伪而脆弱的感情。

原来，我真正想要的是，和她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谱写新的舞曲。

那个舞台虽然不大，也不完美，却是仅属于我们。

又想了想，现实很残酷，这依旧是无法企及的虚妄。

我不会跳舞，身体像钢筋一样，我也不会歌唱，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也经常会破音。

数理化，再怎么联系，都在舞台上无法施展。

那么，我还能怎么样，才能和她一同踏上这个舞台呢？

恐怕答案依然在她那里吧。

回过神来，她的身影早已经消失。

“这一次为了契合新课改后的题型，我们到时候高考的语文卷子会进行一些改动。”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似乎还没从周日的忧郁和踌躇中走出来，又是一个让人慌乱的消息。

本来我们省高考制度，在十年前几乎是一两年就改一次，让师生都困惑。

好不容易习惯了独特的“三加二”制度后，又要在融入全国前再制定新的模式。

大概就是语文试卷多了应用文阅读，以及阅读的选择题。

无数次的考试，无数次让人提心吊胆的成绩，还有那个把考生当作小白鼠一般的高考政策。

好累啊，明明才适应了之前的卷子，现在又得从头开始了。

“这里，我们的部里面推荐大家买这个练习册，里面的都是新题型，在考试前做做熟悉一下，因为我们期末就要考这样的卷子了。”

老师明晃晃地拿出厚厚的一本，看着就让人头疼。

布置的作业完成了都有气无力的，我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去刷课外题。

每天写一两篇看似很理想，但是最终也只有三分钟的热度。

况且，我的语文什么水平自己也清楚，写了那么多题目，也按照所谓的套路去答题，也提升不了多少。

语文靠的就是感知能力，也许真的就是因为我情商不够吧。

“周六的家长会，我会具体和你们家长也说说近几年的高考政策。”

之后，班级炸开了锅似的开始吵闹，好似哀鸿遍野。

家长会永远是我们从小到大都惧怕的活动。

无论考的好与差，回到家中都不免受到父母的问责。

还记得初二时，就是因为自己在期中没进入“数学优秀名单”，而被他们训斥。

更何况，这一次我要以“差生”的身份在全班同学家长面前出现。

不会被公开批评，也绝对无法抬起之前那个“理科学霸”的脸面。

虽然父母早已经知道了这次的期中成绩，我也无任何理由完全放平心态。

提心吊胆，第一次盼望着周末能慢一点到来。

冬日之夜，冷风呼啸，即使穿着三件衣服，也感受到了穿过身体的寒意。

没有戴手套，只是稍稍移动一下双手，便感受到剧烈的刺痛。

今天的数学练习有点难啊，头有点重压般地痛。

踱步在街边，脚底都不由地发冷。

有些让人失望的文艺汇演，她的哀伤还历历在目。

被我当成洪水猛兽般的家长会，也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期末考试的时间已定，1月23日，期间也许还有月考。

留给我努力重振旗鼓的时间，仅仅剩一个月多。

然而，我却感觉，自己的数学，无论是晚上的练习还是周日的考试，依然徘徊在中等位置，有时候会不免会下跌。

“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看着被黑云所遮挡的夜色，我无奈地发出了感慨。

在静谧之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身影不断地朝我靠近。

“嗨，子芯，我们又见面了，我正好想和你聊聊。”

像久别重逢一般，她异常地激动，露出灿烂的笑容。

硬拉着我，让我的步伐和她一起缓慢下来。

“你的父母不会担心吗？”

“忘了你跟说了，这一周我父母都不在家，所以我不用那么早回去哦。”

“那要不，今天你就住我家？”

想都没有想，只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没有忘记上次那个晚上，她的痴迷与贪婪，让我依然心有余悸，过度的温柔让我有些不适。

但是，如今如果我放手了，也许我连这样的温柔也无法得到。

那么，我宁愿在这严酷的寒冬，沉浸于这仅存的温暖之中。

“当然可以了，只要你的父母不介意就可以。”

她稍稍舔了舔嘴唇，又是一阵欣喜。

“嗯，好。”

虽说经历了那么多，也许家长已经不再允许我像这样疯玩了，但是只要能说明情况，他们也不得不同意让雪儿暂住。

两厢情愿的答应，就这样没有任何险阻地完成了。

也许是不想过度地消耗体力，之后我们便沉默不语地走向回家的路。

“子芯，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原本还冰凉的右手，逐渐地感受到柔软与温暖，不知不觉地和她的手拉在了一起。

和女生牵手，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天气太冷了。”

“你没买暖宝宝之类的吗？而且，你的手有点干裂，不涂点东西嘛。”

暖宝宝贴没见过，但我在班上看到过有些女生买过热水袋之类的。

感觉又麻烦又不安全，所以我还是宁愿承受这份寒冷。

“没办法啊，要不停地写题目，双手暴露在空气当中，而且涂东西麻烦，又不好清洗。”

对于像我这样思考题目时喜欢舔手指的来说，涂了防冻霜只会带来满嘴的苦味。

只能说，雪儿的完美皮肤，就是因为如此注重细节，才保养出来的嘛。

“这都懒的做，一个女生如果这点事情都不想做，小心以后找不到对象。”

“你看我像是要找对象的人吗？”

很明显带有调侃的话语，我也渐渐地放开了心。

“总之给我好好保养皮肤啦。不过手真的好凉啊，让我来帮你温暖一下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双手捧起我的手，放在嘴边，轻吐白气。

逐渐升腾的暖意，伴随着湿润的感觉，从手背流淌到全身。

那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了。

再次去体会，却感觉有些许的陌生，又有几分羞涩。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柔了。

发自于真情的温柔，唯有雪儿给予我，但是这份柔情，我却再三地推辞。

若即若离的牵连，心中的感情始终无法传达，那她将永远也无法明白。

她如果明白，她对我所表达的回应，我也无法接受。

沉默不语，放空大脑，不要多想，只是像这样接受着她的温暖，才会给我带来片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