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的救赎 
第349章 星火（8）
“是吗？”
明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的事实再清楚不过，罗希亚还是不自然地搓了两把面颊，艰难地走到特蕾莎旁边坐下。
特蕾莎却不急于回答罗希亚，反而从锅里舀出一杯被熬得出现浑浊之色的羊汤，递给对方。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一别多月，特蕾莎接连奔波于卡拉库姆干与新阿贝德城之间，二人之间的联系方式只有传信一途。
此前的佯攻战大获成功，在风沙的掩护下，北垣军无人发现东凰军在卡拉库姆干暗度陈仓，对反抗军大本营的探测也松懈了一段时间。
在东凰军的支援下，卡拉库姆干根据地规模扩大将近一半，粮食储备也得益于此有所增加。
然而，从十一月开始，似是库尔曼汗开始对东凰的态度有所觉察，北垣方竟开始对东凰新派驻北垣的外交使馆频频施压——他们一边提供假情报，一边暗中限制特蕾莎的行动和信件往来，特蕾莎也因此被迫降低通信频次。
因此，特蕾莎会出现在这里实属反常。
“受制于人那么长时间的确是不好受，但从今天开始，东凰已经无需再向北垣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了，你说对吧？”
罗希亚知道，这是在意指珀兰娜早上的演讲代表东凰对反抗军的支援终于正式由暗转明。
特蕾莎则双手环抱膝盖，似笑非笑地偏头对着罗希亚。
“其实我先前有找过珀兰娜女士，让她公开表明东凰的立场——我们不可能永远站在一直施压的北垣贵族一侧，只是需要一个挑明的契机。
趁着这段时间，我已安排外交院的使臣紧随帝国混乱的撤兵潮分批撤离，而我和莉切丝也于昨夜混在货物里，逃离新阿贝德城，来到这里。”
“帝国和北垣的贵族居然没有出手干预吗？”
“他们是想要干预的，但是现在战事告急，有了东凰军的暗中支援，乌斯季卡的关口马上就要保不住了。帝国忙于撤退，北垣则忙于应对反抗军日益变强的攻势，控制的力度自然十分有限。”
这一招在罗希亚看来过于冒进，但好在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达成了目的。
罗希亚无话可说，只得叹道：“你从一开始就算到了吗？”
“我可没有这么厉害。”
特蕾莎百无聊赖地看向夜空，意图透过风沙的间隙看清星光，可在沙尘的遮蔽下，想要捕捉点点星光何其艰难。
“其实，在来到北垣之前，我以为我是没有和珀兰娜女士直接沟通的机会的。”
“在你原本的谋划中，东凰的定位究竟是什么？”
“以前，我想过北垣贵族一侧仍有可以协作的空间，因而打算一直隐瞒东凰暗度陈仓的计划。但在面见北垣王以后，我便决定要由暗转明——毕竟，比起完全没有合作态度的北垣贵族，还是反抗军一侧更好谈合作一点吧？”
“那么，后续的计划都是你在实地探访北垣以后才定下来的？”
“差不多吧。不过我在实施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人，也碰上了一些意外，所以得根据实际情况不断微调我的方案。
万幸的是，北垣战局发展的方向整体处于我的预料之内，眼下只要解决索菲特引入的扰动，反抗军便可以夺得属于自己的权利了。”
一提到索菲特，二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按理来说，罗希亚先前已和特蕾莎立下了互不隐瞒的誓言，在已经和其她同伴明确自己后续动向的情况下，她理当和特蕾莎挑明一切。
可罗希亚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
“虽然东凰和反抗军合作本身是一件好事，也能带动北垣生产力的进步，但若东凰提供太多援助，是否如帝国和从前的东凰一样，有殖民之嫌？”
特蕾莎的笑容里带了点狡黠：“你觉得呢？”
罗希亚立刻慌张起来：“啊，不……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怕这份善意终有一日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罢了。”
眼见着罗希亚因自己的调笑而认真，特蕾莎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起来，我还真是如你所说那般傲慢之极——纵然反抗军现在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但他们胜利的果实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的介入变得不再纯粹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可是你之前也说过，就算没有我们，反抗军也终会历经曲折后取胜，我们只不过是加速剂，未来北垣还得靠人民自己的力量重建发展。”
那明明是她为了介入北垣内乱使用的托辞而已，为什么要把这牵强的话当成名言引用？
特蕾莎心头微动，眼中的光也变得有些黯淡：“你一直在合理化我的动机呢。”
“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你能不带有任何立场地以自己的方式完成魔剑封印，也不希望你因做出违背你本心的事情而痛苦。”
这下，愣住的人换做了特蕾莎——她听不出罗希亚这番话究竟是出于感性而说出的挽留，还是出于理性发出的劝告。
从理性上考量的话，一般都会建议她依照时势做出最有利于东凰的决策才对吧？
“……为什么你近来总是说这样的话？”
她原以为罗希亚又会利用她最擅长的转移话题回避她的问题，然而，此刻罗希亚的眼神却比过往任何一刻都要坚定。
“如果我说，这是一种报恩，你相信吗？”
“这是从何说起？”
罗希亚笑吟吟地直视特蕾莎，举起对方为她舀出的羊汤。
“如果没有你，我怕是早就死在艾拉王城，既不会在这一路游历中认识这么多人，也无法见识到东西两片大陆的不同风景，更没办法顺从自己本心，真正站到人民一侧，帮助他们夺得真正的自由。
如果没有你，我会永远囿于‘灾厄之子’的身份，沉溺于自己的无能之中，既无法正确觅得出于本心的理想，也看不到自己的闪光点，更无法像现在这样，与你站在对等的立场，让你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我。
多亏有你，我第一次离那虚无缥缈的梦这么近，所以我也想终有一日运用我的能力，让你顺从本心，实现你的理想。
你在我自卑懦弱的时候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也会在你每一次自我怀疑时坚定选择你，给予肯定你的答案。”
微风吹过二人之间，扬起罗希亚的发丝，也将罗希亚大段的轻声细语送入特蕾莎耳中。
特蕾莎一脸讶异地看着罗希亚美好中带着一丝落寞的笑，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多希望坚毅又脆弱的你，有朝一日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我面前啊。
在前者一念之间，后者却暗自做好了诀别——
若我终有一日能看到你在阳光下幸福的笑颜就好了，只可惜，我恐怕要在半路与你说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