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百夜奇谭 
第27章 第二十七夜：梦中怪谈夜
雨，下得很大。
风声呜咽，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大公登基的前夜伊莱莎与他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一个轻柔的声音不断在二人头顶上空回响，比昆卡，赐你的国名为比昆卡。
伊莱莎醒来，睁开眼，晨曦从帘幕预留的空当处倾注而入，在身前洁白柔软的羽绒被上分割出暗明暗的光影。
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曾经什么时候经历过。
忽然下坠，再次醒来，房间的布置呈现在伊莱莎的脑海中。
原来刚刚也是梦。
睁开眼，那双无神的眼睛被动地折射着照耀的日光，波光粼粼，依旧美丽。
伊莱莎穿戴好，走出房室，最后在开满小蔷薇、秋英菊和大丽花的小庭院旁，一条高耸阴冷的长廊内，远远遇见即将加冕称王的瓦尔希里德大公，哦不，马上就要改口，陛下。
大公远远望着身量纤丽的骑士，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但他站在那里，向这边望着，也没有离开。
伊莱莎的眼神落向石阶下馥郁满开的花丛。
“比昆卡。”伊莱莎的声音轻轻响起，“比昆卡，这是她赐你的新名。”
伊莱莎转过头。
“陛下。”
“我明白了。”大公点点头，“伊莱莎，比昆卡将永远向你敞开它的门。”
加冕礼在正午时进行。
瓦尔希里德大公这个旧有的称谓被永远地遗弃，比昆卡王在众人的簇拥中顺利登基。迎着所有崇敬与畏惧的目光，在推倒重建的圣坛上树立起魔女的雕像，这是从今以后比昆卡将信仰的“神”。伊莱莎身披流光溢彩的铠甲，腰佩镶满宝石的宝剑，谦卑地单膝跪下，由比昆卡王亲自戴上桂枝的头冠，封授圣骑士。
弗洛忒尼娅被指派到南方管理原本瓦尔希里德大公镇守的领地。这是魔女的国，魔物们已经不敢来侵犯。巴甫洛夫获得了不少土地和财物的赏赐，足够他安享晚年。赫兹提弥带着安吉丽娜公主向比昆卡王辞行，他将护送安吉丽娜公主返回北国。
反抗者已经被比昆卡王以严酷手段肃清，余下的旧贵族与大臣倒戈相投。加冕礼的最后，十四门礼炮齐鸣，在臣服者的欢呼声中，新教徒高声唱诵起刚写成不久的赞美诗，神圣悠扬的旋律直上云霄，久久飘荡。数不清的快马成队从王城出发，文臣与武官带着典籍与军队将巡游整个国家，颁布比昆卡王的新政，将所有的土地纳入实际控制。
伊莱莎暂居比昆卡的王宫，这里有专门为她辟出的宫室，专门指派来服侍她的仆婢。比昆卡国新立，陛下政务繁忙，无暇顾问，诸人也不敢慢待这位圣骑士大人。
一位不速之客闯入了伊莱莎的寝宫，士兵与仆从们阻拦不成，一路激起惊慌杂乱的呼喝之声。
伊莱莎听到吵嚷声，出来一看究竟，见到这位不拘礼节的客人后深感意外，这是曾经在人鱼的山林中与伊莱莎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陌生女人。如果没记错的话，莉莉斯那时叫她弥赫。
“弥赫克累托。”见到伊莱莎，对方很利落地报上姓名。
伊莱莎请她进入宫室，二人在一扇高窗前相对而坐，侍女奉上精美的茶点，窗扇完全敞开，外面是一处繁丽的花园。
“莉兹让我如果知道她被浦洛提明带走了就来找你，”对面的女人欣然一笑，“她让我帮她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伊莱莎微微皱起眉头，神情疑惑。
“很快你就知道了。你的眼睛...？”对方又是神秘一笑，随即注意到伊莱莎的眼睛好像不同以往，愣了愣，随即夸张地大笑起来。
伊莱莎的面色已经恢复平淡，无论对面的女人作何种姿态都不为所动。
这个叫弥赫克累托的女人眼泪好像都笑了出来。
“浦洛提明毁了你的眼睛？真可惜。”许久，她平复了笑意，戏谑地道，虽然口中说着可惜，却没有露出一点同情的神色。
伊莱莎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家伙给了你‘神视’，唔...很好，是莉兹的手笔，你赚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对方一口气说完这一连串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话，最后向伊莱莎抛出一个问题。看得出来她很健谈，伊莱莎却没什么心情回答。
“莉莉斯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对方依然摇摇头不回答，反而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继续给莉兹卖命吗？你真地相信她？来为我效力吧，我很欣赏你。”
对方背后的长发忽然散开，好像被一股无法感知的气流冲撞因而飘动起来，那双原本平平无奇的眼睛精光乍泄，眼瞳逐渐变成清透的琥珀色，瞳仁像一个金色的小球在中央不停地旋转，眼珠表面好像有许多奇怪的字符在飞速地来回穿梭着，但如果你尝试仔细去看，不仅看不清楚，反而会蓦地产生无比剧烈的头痛。
“吾即南方的魔女——”
声音从那口中传出，不再像是人类的语言，反而像是雷电的轰鸣，但伊莱莎却能毫无障碍地接收魔女想要向她传达的旨意，同时也听到了那个重新以其原本形式被陈述的古老的名字。
“沉稳的弥赫克累托。”
伊莱莎久久地坐在廊下凝思。
弥赫克累托已经走了许久，她的招揽伊莱莎也断然拒绝，但她临走时的那句话却一直盘旋于伊莱莎的脑海，回荡不息。
“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游戏罢了，伊莱莎。”
弥赫克累托含笑斜睨着伊莱莎，最后扔下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然后便毫无留恋翩然离去。她因何而来，又为何而去，伊莱莎不得而知。她来见她，自称受莉莉斯的嘱托而来，对她讲下那一堆的话，用意到底如何，伊莱莎也并不清楚。
“莉莉斯...”
这一路的相伴，一幕幕又重新浮现于伊莱莎的脑海，莉莉斯笑的声音、不笑的声音，笑的神情、不笑的神情，她温柔的话语、有时戏弄的调侃，一路而来的默默陪伴与谆谆教导，临走时对伊莱莎不着痕迹的保护，伊莱莎想念她，无与伦比地想念她，想要见到她，想要听到她的声音，想要触碰到她柔软的肌肤，想要看见她愉快的神情，想要继续跟她日日夜夜相随相伴的两个人的旅程，无论去到哪里，无论遇见什么，只要有莉莉斯在身边，伊莱莎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幸福的感受，就什么也不会害怕，可是莉莉斯就这样离开了。
莉莉斯消失在了伊莱莎的生命中，不，不要。
伊莱莎脱掉铠甲，换上舒适的白色绵绸长裙，在横穿庭院的石廊下焦虑地来回踱步。
她要去哪里找莉莉斯呢？
冷风送来园中玉兰枝叶清新的湿香，混杂着其他灌木花属的芬芳气味，拂过伊莱莎裸露着的手臂的皮肤，引起绒白毫毛的竖立。
那个名叫浦洛提明的女人，就是她带走了莉莉斯，她要去哪里找她？找到她以后，她带得回莉莉斯吗？她到底该怎么办？
胸口莉莉斯留下的蔷薇印记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色彩，变成了普通的青色刺青。伊莱莎无意识地抬起手抚摸着那处图案，悲哀地发现自己与莉莉斯那若有若无的奇妙的联系已经杳无踪影，但是维克托还在，自己的盔甲与重剑也还在，都依然如往日般带着魔力，区别于普通的马匹与物什，今天弥赫克累托又找了过来，如果真如她所说一样，是莉莉斯的意思，那么莉莉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莉莉斯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游戏罢了。”弥赫克累托的话又在伊莱莎的耳边响起，伊莱莎摇摇头，赶紧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
暮色就这样伴随在伊莱莎纷乱如麻的心情下降临。
光线慢慢暗淡下来，昆虫与鸟类也渐渐停止了制造噪音，风呜呜地吹来又吹去，连空气都变得更冷了。
近处的庭院，远处的宫宇，一点一点隐没于黑暗，在灰冷的天幕衬托下，变成一道道深色的剪影。树冠、叶片、围墙、屋顶，一切原本颜色鲜明形象生动的物体，最终都变成归纳的线条与暗色的阴影，融入一个混沌而沉默的巨大的整体。
世界，变成了失明的世界。
伊莱莎睡下了。
在这个失去莉莉斯以后变得寂寞而森冷的世界独自卧榻而眠，意外地没有辗转反侧，而是迅速地进入了梦乡。
也许在梦里能够见到她。
梦中的世界一片黑暗，伊莱莎感到自己的双脚没有踩到实物，而是悬浮在虚空当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却莫名其妙地意识到，自己脚下正踩着无数条路的交点，她此刻停留在这里，不知应该继续保持静止，还是随便踏上一条未知的路。
真失望啊，梦里的场景。
连梦里也没有莉莉斯的身影。
伊莱莎忽然注意到远处的一个光点，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或者一直都在，只是之前没有引起伊莱莎的注意。
那个远远的光点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伊莱莎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那光芒中包裹着什么，在捕捉到其中内容的一瞬间伊莱莎的瞳孔条件反射地放大，下意识地抬脚向那光团走去，下一瞬，她整个身体沉沉一坠，再次睁开眼，伊莱莎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大而光滑的棕色圆桌前，围着圆桌坐着衣装齐整的九个人，包括自己在内一共是十人，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礼服，好像正要参赴一场正式的宴会，脸上戴着红色的面具，遮住大半张脸。
伊莱莎还在想刚刚看到的东西，她看到莉莉斯在一座恢宏的宫殿内，正伏在金色的床沿休憩。她想过去，想去见莉莉斯，但是刚一离开之前所在的原点，就掉入了现在这个地方，想到这里，伊莱莎开始打量起周围这些人身上古怪的衣着和遮掩的面具，发现自己也是一样的着装，并注意到场合中一片古怪的沉默。
伊莱莎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湿腻的触感，像受潮的木制品，上面涂抹的黏腻的红漆还未晾干，不过并没有掉色，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就在这时，十个人中间的一个人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吧。”
“开始什么？”周围的人好像都没有异议，伊莱莎只好开口问道，这话一出，另外九个人都转过头来诧异地望着她，好像不知道为什么伊莱莎不知道为什么。
依然是刚刚那个人解答了伊莱莎的疑惑。
“这里是圆桌怪谈会，今天晚上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分享一件奇怪的事情。”
“如果不分享呢？我要怎么离开这里？”伊莱莎追问道，“我还要去找人。”
“不分享的人就会死。”那个人这样讲道，“好了，我们开始吧，请我左手边的这一位开始讲。”
左手边的那个人沉默了一会，然后声调怪异地开口了。
“最奇怪的事情，就是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啊啊啊啊——！！”女人的声音从一开始的迷惑，很快尖锐起来，好像遭受了什么巨大的酷刑，发出凄厉的嘶吼。
在座的其余九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面具脱落，掉在桌面上哐当一声，露出那张血肉模糊已经不辨五官的人脸，鲜血汩汩地留下，将她脖颈的皮肤也染成红色，浸入黑色的衣物后便好像消失了一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下一位。”最开始发言的那个人平静地道。
第二个人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哝声，伊莱莎甚至分不清那是某种语言还是更近似动物的叫声，发言人已经开始催促下一位进行讲述。
第三个人开口了，这次是正常的人类男性的声音，这个人讲了他小时候寄住在外婆家时发生的一件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然后又轮到了下一位。
这样算来，很快就要轮到伊莱莎了。伊莱莎坐在发言人右手第四位，也就说她将是第六人，还有两人，过后就轮到她了。
第四人也讲了他小时候发生的一个故事，但也许是因为他的故事没有前一位精彩，其中还有不少含糊带过之处，他的面具也脱落了下来，黑色的衣袍里面包裹着一具干尸。
其余人无动于衷，第五人开始了讲述。
很快，就要轮到伊莱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