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无标题

第四十二章 告白/告别

“恭喜恭喜，你做的很好，你做的真的很棒。”

虽然曾经收过很多的伤，巨大的创口不说，骨折也不是太罕见的事，但像这样的情形，仔细想想的话还是第一次。窒息的感觉——艾尔莎被卡着脖子，像是雏鸡一般的被从地上提了起来，于是那窒息的感觉便不请自来了。大脑泛着无法填充的空白，大大的张开嘴，像是濒死的鱼一样渴求着空气，喉咙里发出喑哑的斯斯声，双手用力的扒着卡在自己喉咙上的巨腕——自然没有什么用。

那个不断发出嘲弄声音的人，正一点点的收拢自己的掌心。黑色的手甲越缚越紧，看上去不大像是要扼死艾尔莎，而是要直接折断她的颈椎，让她的脑袋像破布一样的垂下，却又不急于如此。正如同猫科动物确保猎捕的成功后，一贯喜欢玩弄猎物的生命一样，这个穿着黑甲的领头的男人也谋划着这般的行径。

“二十二个手下就这么没了，真是恭喜啊，你做得好的远超我的预料了啊。”

一方面，是残忍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面子挂不住而产生了愤怒。

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被眼前这个看上去瘦弱的没什么本事的女人，轻轻松松的宰掉了全部的手下，自己是因为实力靠谱才能够幸免——明明是个似乎没什么风险性，只要搜刮战利品就好了的任务，居然出现了这样的结局，如果让自己的老板知道了，或者让自己同级别的竞争者知道了，那自己真的是无法在这行混得多好了。

有被从上而下的暗杀割断了喉管的，有被不知从哪伸来的绳索勒断脖子的，有被细细的钢琴线斩首的，有被强力的毒药毒死的，有被爆炸物做成的绊索陷阱炸成了碎肉的……虽说领头的队长也经常骂他们是无药可救的蠢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是蠢货，能进入这个被誉为猎犬的专门用来干黑活的佣兵团，自然不会是没什么本事的白痴。

全都死了，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女人杀了。

“虽然那群要不了几个钱的废物，就算再多死一倍的数，老板也不会把责任丢到我头上，但你这么做真的很让我感到难办哎——面子太挂不住了。啊，你知道吗？在这个行业里，面子可是很重要的竞争资源，小鬼，你这样是在断人财路啊。”

锐利的手甲轻轻一挑，皮肉被撕开的感觉就顺着脖子，一直传到艾尔莎的大脑中。温热的鲜血顺着白皙的颈部流下，让那黑甲的佣兵有了些许主意。

他倨傲的朝着那不屈的女性搭着话：“你的命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啊，这样可弥补不了我的损失，这样吧，用你的身体来抵债怎么样？样貌过关，体质应该也不会糟糕吧，我给的估价是差不多三千一次——怎么样？等我玩腻了再卖掉，这样差不多就能补偿了，金币损失。”

他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恣意的规划着眼前这个似乎已经成为俘虏的女人的将来。艾尔莎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却因为那越发强烈的窒息感而动弹不得，拼命地扣着扼住自己脖子的手甲，让手指被那一道道棱角划得皮开肉绽。

无论是艾尔莎，还是穿着黑甲的佣兵，都没有注意到一名悄无声息的来客。

有着长至脚踝的金发，有着尊贵如红宝石的双瞳的少女，表情无比的平静，平静的像是能流淌下清澈却漆黑的液体。否也，并非是错觉，夹杂着丝丝猩红的黑气正在她的周身缠绕着，一点点的盘旋，一点点的凝结，凝结成了星辰与十二对翼的纹章。

漆黑的剑，有着不定的梦幻的形体，一柄一柄的凝聚着。缠绕着无法言说的憎恨、厌恶、哀怨和诅咒的剑，没有华丽的纹饰，看起来与莉亚一点也不相配的剑，数量为十二，如同仪仗完备的近卫士兵，静静地悬浮在莉亚的身旁。

而后，静静地将黑甲的男人贯穿。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创口，没有出血。自然也没有痛感。

就像是滑稽的影像一般，漆黑的剑静静的穿过了黑甲男人的后脑，再从他的前额穿出，而身为当事人的他似乎没有半点察觉。就算是艾尔莎，在看到那充满了不祥气息的，散发着哀嚎的剑时，也只能露出愕然和迷茫的表情。

艾尔莎无法将这不祥之物，与她记忆中那个娇小的身影联系起来。

就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期待，这漆黑的剑，宛如镜花水月一般，破裂了，碎成了无数细小的残片，消散在空气中。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除了为此剑所刺中的黑甲的佣兵。他的表情已经没有了此前的那种骄横和陶醉，如今只剩下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扭曲，夹杂着烦恼、痛苦、郁结、平静、悲哀和欢乐的表情，如同粘腻的蛛网蒙在他的脸上，盘旋着，扭缠着，最后绞成了牢牢的一团——一团名为空虚的表情。

漆黑的剑，在他的体内爆散开来。一柄又一柄的剑，从他的身体中传出。依然是那样的污秽，却又依然是那样的轻盈而虚无缥缈，仿佛不存在于此世的幻象，那时已经被遗忘了的时代的造物一般。

他的双手松开了，艾尔莎便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咽喉，错愕的看着眼前黑甲的佣兵，无力的干咳着。他的双眼一点点失去神采，瞳孔扩张，呼吸停止，心脏停住了跳动的节奏，血液也就跟着阻塞下来。他死了。

“莉……亚？”

贪婪地汲取着空气，艾尔莎却依然不忘记唤着自己重要之人的名字。

莉亚的表情也一点点的柔和下来，不再是那种冰冷而浸泡满了诅咒的表情。她轻轻地拥抱住了艾尔莎，把脸埋在她的肩上，拥着她，紧紧地攥住艾尔莎后背上的衣服，却一句话也不肯说。一句一句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却又被那记忆的漩涡所纠缠捕获，搅拌着，搅拌着，直到最后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视了艾尔莎的抗议，莉亚一把抱起了身上染满鲜血的她。多么奇怪啊，明明是比莉亚这孩子要高得多了，艾尔莎却被这样公主抱着，想要抗议，却在莉亚的那副表情——掺杂着喜悦和哀伤，充盈了愁绪和决意的神情——所压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经过了思考，经过了觉悟之后的表情。

莉亚就这样抱着艾尔莎，轻盈的飘舞，跨过穿着黑甲的尸体，跨过被诅咒填满的街道，跨过充盈着扭曲的花园，跨过宛如没有尽头的长桥，跨入直通黑日的高塔。把一切都甩在身后吧，艾尔莎——这便是莉亚的期望，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弃之脑后吧，艾尔莎，把这散落的书的尘屑，把这残破的砖石瓦砾，把这四散的疯狂和尸骸，还有……把这历史的尘埃一起，永永远远的甩在脑后吧。

这是莉亚的期待，却也是她所知道的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期待。

啊啊，如果艾尔莎是能够这么简单的把一切抛在身后的人，那么梦境的结局，也就不会是那样的吧。她明明可以毫无负担的愉快的活着。

然而她死了。

——死的看上去一点也不负责。然而那却是她所能尽到的，最后也是最大的责任。

就算没有亲眼见证，自己不在时的那段“历史”，莉亚也明白的。艾尔莎知道了什么，艾尔莎了解了什么，艾尔莎明白了什么——艾尔莎，选择了什么。

所以现在该自己选择了，不是吗？

轻轻地将艾尔莎的身体平放，让她以一个尽可能舒适的姿势躺在床上，一袭白衣的莉亚也轻轻地飘到了床上，双手温柔的按在艾尔莎的肩头，正如之前那样，正如一万两千年前的记忆中的那样，用她记忆中不曾对任何人露出过的，温柔而忧伤的眼神，静静的盯着艾尔莎的面庞。

“汝，是为了妾身的安全，才会去和那些脆弱的生物搏杀的吧？”

莉亚温和的述说着，她回想起了自己从梦境中苏醒的时候，自己身处的那种不安与慌乱。最珍视的人在回忆之梦中死去，现实中的她也不在身边——她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遇上危险？

艾尔莎无言以对。嘴唇微微开合着，却不知道该吐出什么样解释的话语，她只能用点头来传达自己的想法。

“在那个时候，汝应当把妾身交出去的。把妾身丢弃在那，作为吸引他们注意力的目标，然后默默的一个人逃跑，不要回头，亦不要返途——这便是妾身的希望。”

莉亚平静的述说着，她述说着艾尔莎所无法理解的话语。在艾尔莎印象中的那个莉亚，那个公主一样尊贵，那个仙女一样温柔的莉亚·拉法尔，怎么会说出主动抛弃自己这般的话语呢？莉亚却并不在乎，像是早已预料到艾尔莎会是这般心思：“汝是妾身宠幸的奴仆，下人，而不是妾身的卫兵，所以并没有义务特地保护妾身的，对吧？”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艾尔莎无力的摇着头，拼命地想把这种想法从莉亚的脑海里驱赶出去，她却只是继续说着：“以艾尔莎为名的你，作为妾身下仆的你，执着于普通的十八岁少女的你，想要复仇却又压抑着怒火的你，渴望生存的你——这样的你，在那种时候，明明只要把一切的危险和不安推给强大的妾身就好了。”

“不，也不对，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莉亚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一样，微微将脸贴近了艾尔莎，让她看得更分明。

“妾身希望你能够逃跑，把妾身作为诱饵，并非是因为你的人格。嗯……欢欣雀跃吧，下仆，因为那是一个妾身绝对不会对其他存在产生的想法哦。”

莉亚的指尖，拂过艾尔莎的脸庞。

“艾尔莎，是妾身最珍视的人哦。”

说到这里，她笑了。莉亚的嘴角牵扯出了一个美丽的弧度——她无比温柔的笑了。这是艾尔莎所从未见过的表情，也是她一直期待着，却又不敢去想的表情。艾尔莎的心里明白，对于那个始终始终高贵的如同公主一样，虽然偶尔会软弱，偶尔会和自己十指相扣，也一直那样如同星辰般遥不可及的莉亚来说，如果露出了这样的，让自己感到如此之近的表情。

那么，就是异常的信号。

那么，就是分离的宣言。

艾尔莎的眼神颤抖了。

“汝是否一直很好奇妾身的身份？妾身不是人类，是比人类要更加厉害得多的存在哦。妾身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第一条龙，被称为‘原初之龙’的莉亚，感觉怎么样？”

莉亚回想起了那追忆的梦。那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场景，无人信仰的存在，一切的谱写者伟大的意志抚养自己的故事，无论和谁说起都没人会相信吧。

莉亚不介意，也不去在意艾尔莎惊讶的表情，只是继续说着：“就算是‘原初之龙’，说到底也是‘龙’哦？是一个有着各种各样不好传闻的种族，例如说，对财宝之类无意义的东西格外喜爱，例如说，脾气不好，总是会制造出破坏……例如说，龙是天生富于欲望的，多情和**的种族。”

莉亚的脸更贴近了一分，让艾尔莎能更清楚地看见她脸上因为羞涩泛起的红晕。

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郁。如此之长的铺垫，让艾尔莎更难去面对莉亚最后的宣言。

“但是，但是这样一个富于欲望和渴求的妾身，却只愿意与汝，与妾身选定的艾尔莎同床共枕。明明妾身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将你视为妾身生命中的第一个下仆而非奴隶，将你视为生命中第一个契约的对象，将你视为闪耀着得无可替代的宝藏，将你视为妾身一人的所有物，将你视为……妾身自私的‘初恋’。一条龙的初恋……真是一个无药可救而一点都不浪漫的笑谈。”

“然而……无论多么可笑，多么虚幻，汝依然是妾身最爱的人。汝却一直像个笨蛋一样，一点也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想要回报妾身？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妾身所想要的才不是这样的东西……妾身想要的只有迟钝的你的恋心。妾身才不要什么回报，妾身已经足够的富裕了，妾身再也不想让曾经……曾经的永别重来一次了……”

莉亚的话语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生命……对于一个个体来说最宝贵的东西，这样的赠与，妾身又该用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回报呢？就在妾身忧郁而彷徨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的话语停顿了下来。她再一次望向了艾尔莎，与她四目相对，犹如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只要妾身还在你的身边，汝就会不停的遇上危险，不停地面临选择，也会不停的试图为妾身做些什么吧……终有一天，汝会再一次试图将那无比珍贵的生命奉上吧。”

不要再说了。艾尔莎的心中呼喊着，却因为声带的麻痹而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在莉亚那一点点的小把戏下。

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离开我了。

为什么是再？不明白莉亚的话语的艾尔莎，自然也无法理解自己想法中的深意。但她毫无疑问的理解了自己的想法：自己一点也不想和莉亚分开。

早就已经选择了，将全部，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都奉献给她。

从第一眼就恋上了的她。

——如今，她却要离开了。

想要伸出手，想要扣住她的手指，想要再一次成为她的枷锁。

却再也做不到了。那个轻盈的，有着及至脚踝的长长金发，有着红宝石般的瞳孔，现在像是恋人，曾经像是公主的莉亚·拉法尔——她要再一次的获得自由了。

“再见，艾尔莎……再也不见。”

莉亚转过身去。一串晶莹的什么挥洒在空中，艾尔莎却再也没机会得知了。

——抱歉，没能遵守和你的契约。

——抱歉，但是……

——我爱你，艾尔莎。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