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无标题

第四十六章 银色的噩梦（上）

“艾尔莎她……已经醒过来了吗？”

卡特莉娜坐在走廊中的长椅上，明明已经通过确认表情，知道那个本质的冒险者没有任何的意外，在自己的帮助之下完美的脱离了危险，但她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这句话。

克里斯蒂白了她一眼，回答道：“如果真想知道的话，你自己进去看一眼不就行了？难道说我现在告诉你‘抢救无效，艾尔莎已经回归圣光的怀抱了’——这样的话你会信吗？”

卡特莉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不太擅长做这种事……”

“都这么久了，你也没学会好好表达关心的方式啊。”没好气的这样说着，克里斯蒂坐在了卡特莉娜的边上，叹了口气：“陆军学校的那几年你就一直是这样，看上去后面的经历也都没给你做好修正——不，改变可能是有的吧，但是这方面绝对是一点都没变。”

“你也是，一点都没变。如果做了医疗兵的话一定是大家最不想见到的医疗兵，就连导师都劝你转型做炮兵算了。虽然他也不否认‘话唠可以减轻伤者临终前的痛苦’。”

“谁是话唠啊？况且我现在不也是个正统的高级牧师吗，怎么就做不成医护人员了。”

“那大概是可以吧。说起来，‘Rank E’现在在哪里？毕竟是她的好友出了事——”

“卡兰在和那对人形自走闪光弹，啧，‘比翼连理’一起被困在那片‘废村’当中，波尔已经带着他的还有雷蒙德提供的援军去救援了——还有你别想转移话题，你这个手法也太生硬了，不管怎么想都不会对我有效果的。”

“唉……”

卡特莉娜捂着自己的额头，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再聊起关于那个时候的事情了……”

指节抵在自己额前的皮肤上，动作轻微的来回揉着，力度却不像按摩一样，没有一个固定的幅度，而是时轻时重的。被自己心中徘徊着的阴云纠缠着，不知何时该放手，也不知何时该用力，本应该是能放松压力的动作，这种时候却像是一种对自己施展的刑罚。

拉着衣服的领子，明明天气并不寒冷，卡特莉娜却总觉得有什么无法言喻的东西纠缠着她，让她的身体难以温暖起来。那种东西像是毒蛇的视线——不，并非是视线那么温柔而模糊的东西，更确切地说，那是毒蛇的嘲弄。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上，一遍又一遍的对她复述她的无能。

“但是你还是要回忆。”

克里斯蒂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像是相识已久的闺蜜一样揽住了卡特莉娜的肩膀。也有疑心卡特莉娜那个叫云雨的同居人会不会吃醋之类的，但是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考虑那么多比较好。至于莉莉丝——反正不在场，也不要考虑在内。

“在校时的全部，那些甜蜜的回忆、初恋的滋味、曾经的欢乐……我所知道的，以及我所不知道的那些事情，以前是蜜酒，而现在是毒药。这种事情我当然能够明白，但是卡特莉娜，如果你连那些还有着甜味的记忆都无法面对的话，那么之后的那些又该怎么办？”

“之后的……”

克里斯蒂的体温，看起来并不能给卡特莉娜带来些许温暖。她的领口依然像她的内心一样闭锁着，谁也无法打开。克里斯蒂也并非是一个心急的人，她只是慢慢的对着卡特莉娜阐述着事实，一点点引导她意识到什么。

意识到什么，然后直面那些只有血和苦味的记忆。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如果作为关键节点的卡特莉娜无法醒悟的话，那么无论是自己还是赫普尔，甚至于是整个恩底弥翁为了这个阶段而做出的准备，全部都会白白浪费。这是最好的情况，最差的情况，也无非是难以计数的死——或者是比死更糟糕的结局。

“一开始就让你从最难以接受的部分说起……似乎也不太好。”用手指托着自己的下巴，克里斯蒂沉吟着，思索着最优解，“这样吧，卡特莉娜，还是继续聊聊学校时候的事情。莉亚已经苏醒了，夜晚还很漫长——从头开始聊吧？”

“那个时候的事情，唔，从头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卡特莉娜的脸色看上去好一些了。正如克里斯蒂所想的，她对于曾经在陆军学校学习生活时候的回忆，并没有那么大的排斥。隔音的结界被悄无声息的展开，克里斯蒂放开搭在卡特莉娜肩头的手掌，重新端正的坐好——再摆回放松的姿态。

“嘿，你都没法在那个时代好好地找到一个拿手的话题了？论美貌曾经是陆军学校的双壁，我曾经追求过的对象，这样的你都找不到话题？”克里斯蒂白了她两眼，接着说道：“还是说那个时候你的内心是个冷无缺吗？也不对啊，冷无缺怎么可能制造出那种充满爆炸性的，呃，聚众斗殴事件？不对，不是聚众斗殴，一个打一群似乎并不能算聚众斗殴。”

“冷无缺是个什么形容词啊。”

卡特莉娜摇了摇头：“打完那一架我也被停学三个月以示处罚好吗。当时校长的说法是，如果不是看在我平时表现优秀，似乎还要再严重不少。”

“所以快具体的告诉我，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

“克里斯蒂你居然不知道吗？”

克里斯蒂像是很无奈一般的敲了敲自己的权杖：“那个时候我请假去考中级牧师证书了，事情完结了快两个月才回校上课。你看，都过去两个月了，陆军学校的那些你也不是不明白的，过了一个月的大新闻基本上都能忘得一干二净了——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打听到。”

实际上是因为大新闻实在太多，每天得到的情报一遍一遍的刷新，知道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情群众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毕竟那个时候，大陆西面的局势始终难以稳定下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过即使如此，陆军学校的每天过得还是很开心的——对于大多数负责看戏的学生来说。

“这个嘛，还能是什么情况呢。”卡特莉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她’吗。所谓双壁的另一壁。”

克里斯蒂看上去只是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像是被正中了红心一般。她原本没有打算那么快的进入这个话题，结果卡特莉娜居然主动提到了“她”，也就是卡特莉娜心中那个无法解开的死结的正体。

“丽萨，最后的成功者——果然是因为她吗？”

克里斯蒂好像若有所思一样的点了点头，却马上改口道：“不对，等等，那个时候她已经把你泡到手了？我记得那件事发生的前两天，我们的定期联络里你没提到这件事啊？”

“不是。而且应该是我泡她才对吧。”

“再等等，你什么时候——”

“——第一眼，从进这那个倒霉学校的第一天，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得到的结论就是一见钟情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被你传染，话没有现在这么多，交流能力也比现在差多了。要不然我可能不会那么简单粗暴的拒绝你，说不定会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多说一堆废话——像现在这样——的拒绝你。”

虽说这次交谈的重点不在这里，但克里斯蒂还是感觉像被捅了一刀。

“停，停下来，这次轮到你捅我的心灵创伤了。况且这怎么能叫我带坏你，明明是你一看到我，说话方式就开始和我同步，你在新闻发布会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样说话过啊——把话题转回来，继续聊那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能让你气急败坏成那个样子，一个人单挑那个公爵少爷和他的小跟班，然后把他们撵得满学校揍？”

“我当然不想动手。”卡特莉娜摇了摇头，“我长久以来的付出，加上丽萨平时对其他追求者的态度——我本来是一点也不担心的，就算他是‘公爵少爷’，我也知道他的追求肯定不会成功的。但是他……实在太纠缠不清了。”

“哦，这样。”克里斯蒂故意拖了个长音，“纠缠不清，他还有前科咯？”

“本来以为也就是普通的纨绔子弟，但是他大概是很受不得刺激，只不过是丽萨拒绝的比较干脆而已，他居然把以前做过的……造谣、诽谤中伤、暗害之类的事情全抖出来了。唔，那些龌蹉的事情，说出来实在太难听了，唔……”

看到卡特莉娜这幅支支吾吾的样子，克里斯蒂知道她讲不下去了。

这个在陌生人面前，在人多的场合都会显得难以接近的女性，唯独在和友人独处的时候，会露出这样有些可爱的一面。这也算是自己曾经追求她的原因之一吧——但也正因为如此，克里斯蒂无法忍受她的逃避。扎进皮肉中的棘刺，如果因为怕疼便不想拔出，结果只是溃烂而已。即使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那样让人不愿意提起，克里斯蒂也不得不将其从过往的阴影中拉出，把那血淋淋的真实告诉卡特莉娜。

从卡特莉娜在学校做出的暴力行径，一直聊到后来在陆军学校的生活，再说到毕业仪式之后，两个人分别后的日子。一个行走于列国之间，作为圣光教会的牧师救济苦难者，另一个则是化身为帝国口中的“食尸鬼将军”、“破灭的女神”，率领着阿尔比昂的军人们完成统一的事业。她们因为命运的缘故相聚，又因为命运的缘故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如果一直顺着那根红线谱写的道路走下去的话，克里斯蒂和卡特莉娜，或许这一生都不一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吧。即使书信往来没有断绝，但她们的人生之间，像是划开了一条无底的沟壑，难以愈合。

但是，在超越了命运的“谁”的干预之下，她们还是再次相见了，在她们都不愿意前往的地方。或许有着污浊银色的那个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作为身上没有缠着红线的人，强行扯开了红线的结果就是——

百年动荡的终点站，阿尔比昂稳定大陆局势前遇上的最后一击重创。

本来预定要进攻的“最后的要塞之城”，却在攻城正式开始的前一天打出了白旗。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像是一场梦，一场永远也不希望经历的，却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漆黑的噩梦。整个世界都被没有逻辑的银色的雾气覆盖了，入眼之处能看到的，只有停止的无法理解的“块”、一个个世界扭曲哀嚎着的碎片、遥遥指向破灭的航海图。身为同僚的士兵拔出武器，开始互相厮杀，无法看清样貌的教徒静止不动，到处都是铁锈的臭味和人血的臭味，死掉的尸体静止着腐烂，活着的人开始一个个发疯。

无逻辑的噩梦不知上演了多少遍。即使已经离开了那座城市，也依然会在每个夜晚回到那里，在自己无可辨析的哀嚎中接受拷问。

然而，这是最好的结局。

只有还活着的人，才有做噩梦的权力。

等到克里斯蒂带着教会的救援团抵达时，还活着的人——还能正常交谈的人，连八十位都不到。

“那个时候，到底……”

克里斯蒂小心翼翼的推进这话题。虽然卡特莉娜的抵触比想象中的要小得多，但她还是不能放松下来。毕竟那件事情对于所有活下来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可能一生也抹不去的阴影。对于卡特莉娜这种，几乎处在恶意中心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克里斯蒂并没有完全理解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但从那时卡特莉娜的表情上来看……

那是能够将她的人生完全摧毁的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