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时河纹路-指尖停驻的尘屑(5.30更新第五十一章)

第49章 无标题

第四十五章 雨过天晴

这里是海,没有海面也没有海底的无尽的海。无法上浮也无法下沉,手脚也好头颈也好身躯也好,这具身体无论上下都没有可以活动的地方。僵硬的躺着,悬浮着,随着不存在的海涛飘荡着。不知是热还是冷,身体已经失去了判断温度的能力。精神也应当是朦胧不清的吧?——精神却比任何时感觉都要清晰。明明无法看见,却能准确地判断出自己上方下方的水的波纹,看着那透着朦胧光彩的上方与透着无底深渊的下方。


这里是意识的海。由自己的精神组成的裹挟着自己肉体的海。庞大的潜意识组成了“身在水中才无法感觉到的水”,记忆的碎片组成了这无垠深海中泛起的泡沫。沉浸在这种地方,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光,时间的概念被从脑海中抹去,无法伸出手,什么也够不着,没有任何可以作为标记的事物出现在视野中,那些记忆的残片也是模糊不清,甚至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自己的经历——自己怎么会挥剑?


想要动起来,想要从这无限的海中脱离出去。


莉亚身体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莉亚身体的温度还没有散去。无论过去多久也不会忘记,无论跨越了多少时光也不会消散,自己执念的对象,为自己重新找回希冀的光彩,无论跨越多少都不想忘记。想要动起来,想要从这无限的海中脱离出去,却无可奈何。


毕竟,自己,似乎已经死了?


黑色的剑,明明在绞杀自己曾经的仇敌时看起来那样温柔,无痛的死亡,意识的消散,别说伤口,就连一丝血珠都不曾看见。为何对待艾尔莎的身体时,却是那样的残忍和暴虐呢?大概是因为不甘吧,大概是因为愤怒吧,那份纯粹的诅咒,纯粹的憎恶,亦是纯粹的思念的结晶,那漆黑的花嫁根本无法在那凝实的心意前维持自我,所以一触即碎。


一触即碎,所以不甘,心怀不甘,所以报复。


用黑色的剑作为即将消散的影的獠牙,被那纯粹的恨意组成的意识驱动着,撕扯啃噬着艾尔莎的血肉,撕裂皮肤,切开肌肉,扯断血管和神经,把柔软脆弱的人体绞成一塌糊涂的存在,把痛觉发挥到极致,折磨着人类脆弱的大脑。被扯开了近乎半个身子,就算莉亚竭尽全力的驱动着最后一丝能量,对治愈的权能完全没有涉及的她,也不大可能扭转艾尔莎迎来死亡的结局吧。


因为接近死亡,所以朝着人类意识之海深处的“终结之地”下沉,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这具由意识情报组成的虚拟的肉体,裹挟在意识之海中的异物,只要触及到那永远不可触及的禁忌的海底,就会迎来最终的分解,宣告死亡之结局的正式来临吧。


——然而,为何迟迟没有到来?


等待已久的,名为自己的死亡的事物,无论如何都没有到来。在这片无意识的水中浸泡了过于长久的时间了,却迟迟没有迎接最终的死。无论自己是多么的惧怕和憎恶自己的死亡,在准备好迎接那身披花嫁的身影时也已经做好准备了,这样的自己,本也不应该因为执念而过久的停留才对,况且那是只属于有着超越人智的意志的人,和自己这种,自称的普通十八岁少女,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吧?


自己还没有死,自己只是处于昏迷状态中无法苏醒——怎么可能。


那种状态的自己,虽然没有用肉眼确认,也没有办法确认,但从自己的感知上,至少半个腹腔应该是被直接炸飞了吧?这样的人类怎么可能还有生存下来的可能。就算莉亚能靠着血之契约的联系为自己吊命,也不可能坚持如此之长的时间才对吧?单论生命的本质而言,应当是没有那么大的差距,自己不管怎么想也应该已经死了。


意识的肉体上浮着,一点点的接近那有着朦胧光彩的,不存在的海平面。


——于是,从长久的沉睡中,艾尔莎苏醒了过来。


浑身酸痛,浑身无力,腹腔的位置更是有着一种微妙的感觉。虽然那些肉的确长在那里,但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印刷错位的钞票一样,有着微妙的违和感。感到了莫名的不安,睁开眼睛,看着那陌生的天花板——不,那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天花板,那是自己位于冒险者酒吧的住处。本来想要马上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身体,然后马上支撑自己疲倦的身体站起来,但艾尔莎的手停住了。


她看到了,那给自己身上加上了一层沉重感的什么。


莉亚,有着美丽的容貌,及至脚踝的长长金发,红宝石般的瞳孔,公主一样的她,现在正静静地趴在自己的被子上,交叉着两臂,垫着自己的脑袋,安静的沉睡着。想要做些什么,手臂却自顾自的停下了动作,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却不听使唤的紧闭着。不真实的感觉,从小腹蔓延开来,扩散到大脑里,和那名为真实的迷雾碰撞着——


——艾尔莎那本应该已经干涸的泪腺,再一次活了过来。


仿佛是晶莹的雾,徘徊在眼前,久久不去,无色的水晶纠缠着,不肯落下。悄悄地坐起身,尽量不去触碰那熟睡中的公主,用袖子抹去眼角闪烁着的泪花——艾尔莎听到了有谁走来的脚步声。那人像是知道房间中有谁熟睡着一样,踏着轻声的步子,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


是克里斯蒂,教会的冒险者克里斯蒂。她一如既往的穿着那身白金交嵌的牧师袍,不过今天拄着一根全新的权杖了,看上去不是适合挥舞的类型,倒像是普通牧师常用的普通法杖一般,品级上当然是要高不少。她看了看支起身子坐起来的艾尔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露出了纠结的表情,克里斯蒂不大愿意吵醒莉亚。她用权杖轻轻点了点地面,一律白光便徘徊在了艾尔莎的耳畔,克里斯蒂没有张嘴,艾尔莎却能听见她的声音。

用手轻轻抚平床单,克里斯蒂在床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克里斯蒂朝着艾尔莎微笑着,而艾尔莎只是摇摇头:“到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不过感觉这肚子不像是我自己的一样……唔,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也是,那种状态也不可能还保留有清楚的意识吧,倒不如说你回复的这么快才是让我比较惊讶。”克里斯蒂翘起腿,摆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接着说道:“移除那种扎根极深又恶劣无比的诅咒,再把你已经被炸成空腔的半个身子修复,这样的工作只凭我们这些A级别冒险者来做,嗯……大概你已经下葬了?谁知道呢。就算修复了也多少会有些不适感,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唔……能不能把事情重头说明一下呢。”


“当然可以。”克里斯蒂点了点头:“那孩子扛着被切割的跟破布没什么区别的你,就这样跨进了酒吧大门。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大概是基于血脉的术式之类的吧,总之是用她的能量作为代价,以一个完全不合算的价格换算成你的生命的手法,以此给你吊着命——这个暂且不提,看到你的时候我们可真是吓了一跳。”


“有那么可怕吗……”


“当然咯,老板娘想了想,决定直接把地板拆了换新的,不用打扫了。虽然我很努力的放圣疗,但是效果实在不大,宫泽怕直接把你的脑髓烧坏所以不敢动用能力,埃莉诺尝试着用以毒攻毒的方法破解诅咒,但那诅咒不在物理层面,到底也无可奈何……分社小姐只擅长殡葬,对你的情况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其他的冒险者们水准当然是不如我的,但一路忙下来,除了我和莉莉不停给你砸圣疗、那孩子一边给你吊命一边用念动力帮你维持形状之外,整个治疗进度没有任何的进展。”


艾尔莎捂了捂自己的额头:“那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听你的描述,这算是必死无疑了吧?”


“常理来说是这样的,但是现场有一个不讲常理的人在,我也没办法咯。”


克里斯蒂摊了摊手,接着说道:“当时‘魔偶之城’在城外巡逻,‘黑鸢尾’倒是正好就在协会办公,虽然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通知她的,但是她不仅过来了,而且好像什么事情都了解了的样子……那个时候莉亚的体力早就透支了,我理所当然的也放不出圣疗了,要是‘黑鸢尾’没到的话你大概就真的翻车了。”


“翻车是什么玩意……总之是卡特莉娜,然后呢?她究竟做了什么?以征伐成名的她,我可不记得有擅长医疗的传闻啊。”


“‘逆转性修复装置’,会长……哦,不,赫普尔发放的那一批测试产品之一。”


“啊?那又是什么?”


克里斯蒂白了她一眼,接着说道:“这种事情你就不要在意了,不然我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来给你解说关于恩底弥翁王室、核心重工、圣切尔莉安学院的关系,还有‘前线’的事情,太麻烦了。总之是一种有价无市,除了接受赫普尔的测试邀请外没有办法获得的东西。效果简单概括就是,用逆行时间的方式替代治疗,不过照射范围有限而且只能用一次,拿来治疗你倒是绰绰有余了。我没记错的话,卡特莉娜获得那个名额是在两年前?也就是说这两年之中她一次致命伤都没有受过吗,啧这就是强者阶级。那个黑鸢尾愿意把名额转交给你也是大方……啧这条是有钱。”


艾尔莎虽然还是在听着,实际在想的人却已经变成了那个素不相识的“赫普尔”了。虽然没有根据,但艾尔莎总觉得,那个两年前没有作假的成分,这个治疗的名额也当然不是现在才给的,而是那个时候就算到了这一步……自己和他完全没有往来,当然也无法推算出自己和莉亚在他的眼中有着什么样的价值。似乎不带恶意——但那种感觉也不能称之为善意,在艾尔莎朦胧的印象里,那种感觉也可以称之为一种单纯的手段。


帮助艾尔莎是他达成自己目的所要经历的一环。这对于艾尔莎来说倒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暂时对方还没有任何对自己有所不利的举措,那些帮助也正是自己所需要的。虽说不明真相有点不快,但毕竟自己追求的不是这个真相。


“所以就把那个用在了我的身上吗?那要去找卡特莉娜好好道谢啊……”


“呃,这个就算了。”克里斯蒂摆了摆手,“黑鸢尾直接说了千万别去找她道谢。你不了解她的作风吗,作为冒险者活动的时候,经常是像超级英雄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她可是非常不喜欢事后被人道谢的类型。嘛,黑鸢尾还让我转告你说,让你不要太在意这件事——之前也说过吧,她觉得那是她不需要的东西,嗯她还想告诉你的是,只要你能坚持作为协会的冒险者而行动,那么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艾尔莎轻轻叹了口气:“作为协会的冒险者吗……”


“就是这样。虽然说低级冒险者们因为突然涌来了这么多厉害的前辈,再加上新遗迹探索热潮的吸引,品行上……至少表面上还是有所收敛,虽说黑市地下街那边的情况好像还变糟了,但是和‘福音殿’的工作人员说一声,把持人员进出的话,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是这样没错,最近很少见低级冒险者醉酒滋事,或者是坑蒙拐骗和小偷小摸了。”


“那也只是暂时的情形。”克里斯蒂摇了摇头,“我不是协会的冒险者,但对协会还是很了解的。等这一波热潮过去之后,形式应当会变得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说到底没有一点进步……黑鸢尾极力想要避免这种情况……”


虽然还想继续和艾尔莎再说两句,但莉亚的脑袋晃动了两下,看起来是要苏醒了的样子。


克里斯蒂愣了愣,接着又对艾尔莎露出了笑容,只是这幅笑容里夹杂了一些什么难以言喻的奇怪含义。


她站起身来,轻轻地提起自己的权杖,走出门去。那残留的圣光在艾尔莎耳畔凝聚成了最后一句话:“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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