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无标题

第四十五章 菌的王国

按照云雨的说法，虽然暂时无法得知卡兰她们的状况——无论是什么样的通讯手段都不大奏效，根据协会方面的分析，大约是通讯手段的级别不够的缘故——但不管怎么说都派了那么多A级冒险者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一般来说，就算得到了这样的官方说法，艾尔莎作为卡兰的好友，也应该会露出一些担心或者不安的表情。然而艾尔莎看上去非常平静，她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卡兰那里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即使莉亚一直以艾尔莎作为最优先，对于其他的人一般持“漠不关心”这样的态度，也忍不住感到奇怪。

她看了看被地底幽冷清亮的蓝光映照着，平静如常的艾尔莎的脸庞，忍不住问道：“下仆，那个名叫卡兰的草履虫……人类，和你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即使听闻她陷入那样的状况，你看起来也一点都不感到担心呢，是有什么依仗吗？”

“哎？是这样吗？”

作为当事人的艾尔莎则是一副毫无自觉的样子，看上去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轻松。莉亚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凝聚着空气中的水汽，帮她现场做了一面水镜照了照她的表情。艾尔莎这才犹豫的说道：“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我打心底没有担心过卡兰。”

“所以说，汝真是让人搞不懂。”

“也没有什么难懂的啦。”艾尔莎摇了摇头，带着身上的道具发出叮叮的声音，“因为是无所谓的事情——不，不是说卡兰的生死无所谓，而是说，如果知道她死不了的话，我就根本不会担心她了。况且已经有那么多A级冒险者去增援了吧？协会看起来也想好好探索下地图南边的那块地方。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层保障，那么就自然没什么担心的了。”

“嗯？汝这么确信她还活着？”

“似乎是以前和父亲一同冒险时立下的契约什么的……无论是卡兰还是我，如果其中一方遇到了生命危险，那么另外一方就会立刻感知到。第一个契约对象是我父亲，我的这一份算是从他那里继承过来的。”

“那她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

“嗯，听她说是感到了我的危险，所以过来看看。虽然也无所谓，但是听上去慢悠悠的还是有点让人不爽。”

“这样一说的话，就有一点很让人在意了。”

莉亚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艾尔莎，接着说道：“记得汝曾经说过，你的父亲是死于非命吧？对于这件事情，卡兰那里又是如何说明的？”

“这个的话……”

艾尔莎仔细的回忆着她和卡兰之间的对话。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那么情况的确有点不大对劲。如果不是艾尔莎主动提起“远行者”的事情，卡兰看上去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如果说契约有正常生效的话，她应该在“远行者”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有所感觉，按照她的性格甚至立即就会采取行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艾尔莎大约也就不需要经历那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生死徘徊了。

或许从现在看来，这样就会导致艾尔莎无法遇见莉亚这样的情况发生，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绝大的不幸——但若是对于毫不知情的逃命中的艾尔莎来说，这或许也不失为一种幸运。卡兰是最顶尖的猎手，不仅仅是在寻找猎物的方面，就算是寻人也是一流的。换句话说，那些黑甲的猎犬没有可能在她之前找到艾尔莎。

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契约没有生效？

“汝可有考虑过此般状况？”

“完全没有。”艾尔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我是个不太喜欢靠别人解决自己问题的人——所以我根本没考虑过有‘找卡兰帮忙’这么个选项。于是我当然没有思考过契约这方面的问题，唔，实际上要不是遇到了卡兰，我根本也不会想起来还有契约这么一回事。”

“所以说不是这么个问题——先和妾身详细说明吧，你知道吗，那个契约的详细？”

“这个有从父亲那里听说过……”

艾尔莎点点头，接着说道：“那是从封印着星间邪龙的远古遗迹得到的契约书。说起来真是了不起呢，居然建造了整整一个城市大小的监狱，完全用来封印那么单独一个生命体……那份契约是从那里的地下书库获得的。‘守墓人的永世防卫书’，据称是用混合了病毒‘星间’的邪龙肉体组织磨成汁液书写成的契约书，因此效力持续时长能够等同于邪龙的寿命长度。契约内容是危机预警，契约形式是‘将手按在契约书上即可成立’……”

“将手按在契约书上，这样就可以了？”

莉亚眉头微微一挑，随后又舒展开来：“是这样吗，将仪式简化到这个程度，需要用到的材料却依然如此难办……既然效果本身并不出众，那么只能理解为简化过程这一步所需的消耗异常巨大了。是‘命运线’，这份契约的本质是命运线的连接，以此完成‘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阻断’的预警。”

“命运线？”

“命运之线。”

莉亚看着艾尔莎，不明所以的一笑，她轻轻勾动了自己的小指，连带着那纠缠其上的不可视的红线也跟着轻颤。

“引导之线，牵扯之线，不可视之线——命运之线。如果是强行束缚上命运之线的话，就算是被命运排斥的人，也能因此获得一部分命运的恩惠吧。这样的契约理论上是不可阻断，无法否认的。”

“却在那个时候无效了。”

“那么为什么会无效——不觉得这个问题可以思考一下吗？”

的确，说到这一步的话，这个问题就已经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无所谓的问题了。毕竟是难得的直接关于她们敌人的线索。虽然艾尔莎的知识水平远远不及莉亚，艾尔莎拥有的更多的是和父亲一同冒险时积攒下来的实际经验，但两人间的对话却以问答的形式进行着——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只是莉亚引导着艾尔莎思考而已。

想要无效化这个契约的能力，说到底只有切断命运之线这一种手段——然而命运之线实际上并没有被切断，否则契约不会自动续接到艾尔莎身上。因此命运之线并没有被切断，而是类似于被“屏蔽”或者说“遮断”了。这样的操作，实际难度比直接切断还要高上几分，但就算不是遮断而是切断，也并非是寻常者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至少在艾尔莎的认识中，温尔顿王国并不存在那样的人物。冒险者协会现在战力最强的雷蒙德和卡特莉娜，前者在命运和因果的方面修行几乎为零，后者据说有能够强力手段但却因为各种原因从没用过。首都方面，王室和宰相那里的势力也从没有展现过类似的能力，虽说可以用隐藏底牌来解释，但如果什么都能这么解释，讨论这件事情就失去意义了。

“是第三方势力吗？”

“有这种可能哦——还记得时滞教吗？”

莉亚对时滞教有着相当程度的不满，不过在艾尔莎听起来，似乎并不是针对时滞教整个群体的。这种矛盾让她感到费解。不过如果牵扯到时滞教的话，那么关于契约为何会无效的问题就很好解答了，根据他们展现出来的力量，他们的确有着撕碎因果之线的能力。

这样就会引出来新的问题。

“为何他们不直接切断这条线呢？这么做的话，将我也抹杀的成功率更高吧。对于他们来说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麻烦而且会留下后患，切断命运之线本身也不会带来什么副作用的话，为什么不这么做？”

“谁知道呢。”勾着艾尔莎脖子的莉亚耸了耸肩，“或许是个人的恶趣味？”

说到底情报不足，根本没法做出什么有效确切的推断。时滞教有着自己独特的标志，银色的浓雾，以及象征他们身份的徽记，虽说只要找到这两样东西，就能判断出袭击者和时滞教之间的关系，然而在没有找到的情况下就无从谈起了。得出和时滞教有关这样的结论，说到底是源自莉亚的猜想，艾尔莎只是出于盲目的信任而接受。

也不知道她们的关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或者是，从一开始，她们之间就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

“先不去在意那么多事情吧。”

明亮而纯洁的光球，一枚又一枚，宛若星辰，宛若永恒闪烁的明恍之萤火。它们安静的悬浮在莉亚，还有艾尔莎的周围，这些由世界的精灵凝结而成的光球，如今取代了血色光玉的位置，成为了二人的护卫，以及利刃。它们沉默的在悬浮中摆开阵势，安静的指向二人眼前延伸开来的一切。

“毕竟，又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呢。”

莉亚微笑着，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破碎的砖石路在脚下蔓延着，这些即使被无数人踩踏，却也未曾在哪千年间破碎的砖石，如今却仿佛脆弱的焦土，被不知名的什么踩出了一个个粘稠的坑洞。这座城市中无处不在的东西，那些缀饰满了复杂而美丽的雕刻的墙壁和房屋，无论大小，无论高矮，那些文明的痕迹都在二人的眼前一点点的消失——它们正如同不可避免一般的回归原始。那些来源于文明的文明之物，在失去了主人的现在，变得那样的脆弱而不堪，以至于轻而易举的就会被剥夺存在的权利，被一些它们所轻视以至于蔑视的东西所取代。

例如说，菌丝和粘液。

例如说，肉山和骨海。

死人的尸骸，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腐烂，这还真是让人惊讶的情况——明明它们的身边就是渴望着养分的黏菌。真菌的聚合物，它们组成人类的形状，身上铭刻着骸骨组成的不祥的纹章，成群结队的漫步在化作原始之森的城市之中。是的，这里不再是文明的墓碑，而是只有脱离文明的存在才能生存的原始世界，却又仿佛是一种原始的文明——或者某种更为不祥，更为让人恐慌的事物。那些林立而肮脏的菌杆，既可以说是原始丛林中的树木，却又可以被比喻成某种怪异城市中随处可见的巨大立柱，而那些菌盖，那些菌丝和粘液凝固成的集合体，则又像是某些文明的房屋——它们的作用的确类似于房屋，人形的真菌怪物就在其中穿行着，或静止着。

在文明人所不知道的地方，非文明的怪物却组建了一种和文明似是而非的东西。

它们畸形而沉默，不只是出于自我意识还是单纯的模仿，它们如同人类一样漫步在这建立在文明残骸之上的文明。它们对两位美丽的外来者熟视无睹，单纯的漫步在瓦砾堆和粘液块上，践踏着缪拉姆帝国曾经智慧集中的这片土地。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这片被称为学者区的土地。

学者区，顾名思义，学者聚集的区域。根据协会对文献的研究，这片区域是缪拉姆帝国专门划出来，用于给全国最精英的学者居住和研究的地方。这里据说有着仅次于平民居住区的据大面积，全国最大的图书馆，综合研究中心，以及全国仅次于那座迷之塔的第二高建筑，也就是所谓的资讯中心。

然而，万年之后的现在，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里的死者们似乎因为什么原因而避免了成为活尸的命运，但很明显，如今这般结局也并非他们想要的。明明已经死去，却不会腐烂，那些挂在枯骨上的肉只是单纯的像是被吸干了水分，干瘪而布满褶皱。已经过去了万年，那些身披各式衣物的死尸看上去却无比完整，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它们面孔上那充满了惊讶、愤怒、错愕、恐惧和绝望的神情。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一般的尸体——该如何形容他们呢？

活祭品。用这个词可能更为贴切。

他们就像是为什么所殉葬的活祭品。献祭之后，从那收取祭品的“什么”那里得到的，便是现在这般纹章菌的王国。

——而少女们想寻找的东西，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