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六章(上)
──人生最遺憾的,莫過於輕易地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固執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
1
「有請被告一方所申請的新證人上台,並請被告律師上前進行質問。」
即使檢察官換人了,黑澤黛雅仍舊是西木野真姬被告一案的審判法官,知道判決已經不會被推翻的她,一臉輕鬆地伸出手請兩人上台。
松浦果南和她在最終判決所提出的證人一起走上審問台,那是一名看起來時常受到陽光沐浴的中年男子。
「請問證人宮本誠,您是否認識原告的兒子以及其合夥人,名塚裕樹以及秋山辰士?」
果南雖然也已經知道審判的結果會是她們這一方獲勝,但是她還是一臉嚴肅地詢問證人,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
「和秋山先生每個星期會見到一次面,名塚先生則是見過幾次,都是與秋山先生同行的。」
證人宮本也是保持一副平常心回答果南,此時在原告一方的名塚裕樹已經雙手抱頭,看也不看地坐在原告席上。
「那再請問,原告的配偶名塚俊夫死亡的前一個星期,也就是○月○日,你所就職的動物收容所,是否無緣無故少了一劑安樂藥?」
果南一邊說著,答辯區的前方白布螢幕便突然用投影機播放出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統計報表。
「是的,由於是每天都會使用,也是每天都必須詳細清點並申報的藥物,所以當天數量怎麼算都不對的時候非常驚訝,印象很深刻。」
宮本實話實說還附帶說明回答了果南簡單的問題,倘若這時絢瀨繪里在場而宮本是對方的人,她或許也會說對方話太多了。
「所以數量無法吻合的情況下,請問宮本先生做了什麼處理呢?」
果南是已經知道答案的,但是她要引導宮本自己說出來才能夠是證詞。
「我調了藥庫的監視攝影機,有未經許可的人擅自從藥庫裡拿了一劑出來,已經把該段影片交給了松浦律師了。」
「那麼我們就來看這段影片。」
然而宮本不知道這個步驟,所以在果南這麼問他的時候他只是一臉困惑地看著果南,臉上寫著「我不是說過了嗎」,不過果南很滿意他的答案,她再次伸手比向前方的螢幕,隨即便有人為她切換了下一個證物。
白佈景螢幕上的投影畫面變成了一段影片,影片下方寫著果南剛才報上的○月日,一開播即是一名男子的背影,他拿著鑰匙打開藥庫的門前還特地向後看確認有無來人,這是第一回照到了他的臉,已經足夠辨識為秋山辰士。
影片再接著繼續播放,約莫一分鐘左右秋山辰士就從裡面走了出來,雖然沒看見他雙手上有任何東西,但是他開門以及鎖門的行徑都讓人感到可疑。
「雖然影片無法看出秋山先生是否偷取了安樂藥,但是在看到這段影片以後,宮本先生,您又做了什麼措施呢?」
果南大可不必把這段影片播出來,只要宮本一口氣說完整個過程便能夠結束這場答辯,但是身為絢瀨繪里的後輩,她怎麼能夠把可以百分之兩百獲勝的機率降到剛剛好的百分之一百?
「我立刻拿著這段影片質問了秋山先生,他也老實交代是他拿走的,但他給我的理由是自己的寵物不想交給獸醫安樂死,說至少要由自己來,所以偷拿了我這裡的安樂藥。」
宮本不管描述什麼都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感覺,因為這件事不管是醫療失誤又或是演變成他殺事件,都跟他沒關係,他只是來幫忙揪出壞人。
「但這樣依舊是犯法的行為,所以接著你給他做了什麼處置呢?」
事情還沒結束,果南又繼續導引宮本把整件事詳細地描述。
「為了那一劑消失的安樂藥,也不能我們所裡的人替人背黑鍋,我是打算去警察局提報的,看在秋山先生每個星期都有來動物收容所做義工,本來想要幫助他,藉由他對寵物的愛替他爭取免除刑責。」
「本來?所以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宮本看似說完了一段話,但是果南也有捕捉的重點,所以她很快地再次發問。
「我們發現秋山先生並沒有養任何寵物,但他來到收容所當志工確實是喜愛動物。」
最關鍵的證據已經出來了,在觀眾席上的所有人不禁發出了訝異的聲音,宮本先生看在他喜歡動物而幫他補上的一句話似乎毫無作用。
「但是秋山先生在那之後也沒有被你們提報,這是為什麼呢?」
果南再繼續問下去,秋山辰士就會被愈洗越黑,卻是台下觀眾喜聞樂見的場面。
「秋山先生為了一劑安樂藥給了我們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當然,我們還沒有領出來,在我們猶豫的時間裡,松浦小姐就來拜訪了,所以暫時先把這張支票留著當作證物。」
不管事實為何,宮本當然要保護自己以及收容所的權益,就算他們當初打算領出支票,現在要也把問題全部推給秋山。
「庭上,我的提問到此結束,接下來我要補充西木野綜合醫院的證詞。」
果南當然也不管收容所的實情是什麼,她只要達成被告西木野真姬是無罪的情況就行了。
「請被告律師繼續,並請證人宮本先生回到座位上。」
大法官席上的黛雅很滿意這次的答辯,她對果南點了點頭。
「如宮本先生所說,安樂藥是受管制的藥物,現在螢幕上顯示的是西木野綜合醫院的藥物採購單以及申報單,再來是為了此次判決特地請藥物管理局的人來抽驗的結果,西木野綜合醫院並無任何偽造,也就代表被告西木野真姬並沒有使用安樂藥。」
沒有把辯論的時間拉長,果南立刻解釋完了她新申請的證物,也讓台下產生一波喧嘩。
審判的結果已經不言而喻,有出庭但是完全沒有上台也沒說話的真姬看著對面原告席上始終沒有抬頭的名塚裕樹,她遺憾地別過頭望向了黛雅。
法庭正式宣告平息了一案,卻又立起了下一案。
2
「沒有可以妥協的。」
園田海未表現出與平常如出一轍的冷靜,但任何人都看得出她身邊的溫度是低於零的,而眼裡的怒火又大於了一百度。
「可、可是……」
來通報海未的是渡邊曜,那是因為連她的女朋友櫻內梨子都遭殃了,她才會接到來自梨子詭異的電話,然而上司卻是文風不動的模樣,她很著急。
首次通話後已經過了一晚,海未的猶豫時間結束了,高海千歌以及高坂穗乃果加上黑澤露比現在正在外面尋找可能突破的地點,等著海未的下一步。
「犯罪者就是犯罪者,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了,現在!現在就備好警力!」
「海未!」
原本聽起來還很冷靜,海未突然站起來大拍桌子,講到最後根本是用吼的,讓本來在一旁思考策略的絢瀨繪里不禁以同樣的音量叫住她。
「不然妳要我放任罪犯嗎──!?」
海未已經無法等待繪里慢吞吞的策略,並不是提線人偶的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吼了回去。
「憑什麼我打擊犯罪還要對真正的罪犯妥協!?這是什麼道理!她們挾持小鳥跟梨子,已經是第三重犯罪了!」
沒有等繪里安撫她,海未又繼續吼了下去,站在她身邊幾乎都能被她那無形的火焰燒到。
雖然曜的戀人也處在同樣立場,繪里也曾經體驗過西木野真姬被綁架的忐忑,但是在場並沒有人可以體會海未的心情。
南小鳥是被大型黑社會組織的首領綁架的,同樣懷疑被綁走的櫻內梨子還能夠以沒有被威脅的口吻打電話給曜,西木野真姬的綁架案更是簡單又快速。
所以海未只能裝作冷靜、再冷靜,然後還是只能爆發出來。
「……冷靜點,海未,我要給妳看一項東西。」
面對海未這樣爆發的情緒,繪里沒有跟著一起爆發以更大的情緒壓制她,而是氣勢稍虛地請她冷靜,並一併在電腦上按下了列印鍵,快步走去影印機錢拿走了她剛才列印的東西。
繪里以柔克剛的方式倒是奏效了,海未沒有繼續怒吼,而是只有表情凌厲地盯著繪里的一舉一動。
把印好的東西一張一張貼上了白板,似乎是怕海未的位置離白板太遠看不清資料上的字,繪里還特地把重點額外抓出來印在一張紙上把字體放大到剛剛好的程度。
「妳要說什麼?」
繪里把所有資料都貼上去以後海未就有了個大概,只是她的怒氣難消,也不想聽到繪里替那些黑社會分子說話,她的語氣還是有點差。
「這是妳開始討伐冥王組以及天王組之後秋葉原及其周邊地區的犯罪率,因為海未妳的主要核心已經都放在了掃黑行動上,其餘小事件都是其他組接手了對吧?包括小鳥被綁架,第一時間通報的都不是妳。」
明明知道海未的情緒根本沒有平復,繪里還一副輕鬆的模樣對她解釋,彷彿小鳥跟梨子被挾持這件事一點都不緊急一樣。
海未則是對繪里的這個說明默不吭聲,她也知道自己太不理智了,正在努力讓自己恢復正常的思考能力。
「犯罪率,就如妳看到的──反而沒有下降還上升了,偷搶拐騙、放火殺人,小至街上扒手大至闖進民宅裡殺人搶劫。這些事情沒有成為新聞的原因是因為媒體覺得一直囂張跋扈的黑社會被打壓的情況比較有趣。」
繪里的手拍在一張她特意放大字體的紙張旁邊,上面很簡略地寫了兩段時期,一段為海未開始掃黑行動以前,一段則是掃黑行動開始到現在,整體犯罪率明顯上升了百分之十七點二。
「……什麼?」
總算是稍微冷靜了一點,海未看到這個讓人不敢置信的數據,再怎麼樣也沒辦法只是一股勁地發火。
「這是踏上軍警法政界的人都會慢慢理解到的常識,上頭總是控制著他們以下的階層,現在──妳把警方無法管理但是好好統率著黑社會下層的龍頭組織給逐漸摧毀,那些小混混沒了依靠、覺得上頭不再有威嚴,會發生什麼事?就是天下大亂,用政府和人民來比喻也是一樣的道理。」
繪里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解釋海未應該也知道的常識,目的就是要讓她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又造成了什麼結果。
「但是我……」
「但是妳辦的案子,那些人的罪刑都很重?所以其他一樣有犯罪但是罪孽不深的人,妳就要看著他們恣意增加?」
繪里再次拍了一次白板,本來被磁鐵貼著的幾張紙隨之飄到了地板,現在生氣的人似乎換成了繪里。
「海未,我們追求正義,妳做的事情的確能夠稱作正義,妳做了幾乎九成警察不敢做的事情,卻也忽略了那九成警察一直以來在維護的和平。我們追求的不是雙贏的正義嗎?」
手掌從白板上緩緩垂下,繪里走到了海未的面前,從剛剛的憤怒到現在,海未就像個做錯事的下屬望著繪里。
但是絢瀨繪里並不是園田海未的上司。
「我可以給妳建議,但是妳也可以選擇不要聽,妳要這樣直接攻進他們的大本營瓦解這冥王組與天王組,再次獲得新聞大肆報導並造成新的龍頭組織崛起,還是和平解決讓犯罪率降低──當作沒有這回事,讓風波慢慢平息?當然,這兩個選擇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海未的眼前卻像是按了暫停鍵,她的口水慢慢滑進喉嚨並被吞嚥,她看著繪里手上比著的「二」,就好像勝利手勢一樣。
南小鳥可能很痛苦的臉突然浮現在她腦中,所以,她做了選擇──
3
「繪里,判決結束了。」
閉庭之後西木野真姬立刻打了電話給沒有到場的絢瀨繪里,那時正好警察署裡的會議也結束了。
『辛苦囉,果南有好好表現嗎?』
「嗯。」
繪里的語氣聽起來很輕快,當然也是因為她知道真姬的判決不可能是無罪以外的選項。
真姬坐在松浦果南的車上,她們要前往的目的地是西木野綜合醫院,判決結束後真姬選擇立刻回去上班,坐在後座的真姬不想讓果南聽到繪里又在說她所以只是輕輕地回應了一下。
『那就都結束了吧?不過妳為什麼聽起來沒有很開心?』
其實真姬只是想要報備一下而已,但是十幾年的交往也不是假的,從繪里口中聽見這個問句,真姬有點訝異又因此有點開心。
「之前說過了嘛……」
雖然繪里能夠在眾人面前臉不紅心不跳地用電話說著肉麻的話,但是相較起來真姬就沒有那麼高調,她的聲音愈來愈小,似乎是不想影響到開車的果南。
『……不是名塚裕樹的交往對象──秋山辰士的問題嗎?這樣還是覺得名塚太太很可憐?』
真姬一說「之前」,繪里當然也知道是在說什麼,但是在結果來看,使用安樂藥的是秋山辰士,如果要說可憐,應該要擴及到名塚整個家族,然而繪里覺得本來要被誣告的真姬如果真是覺得他們都很可憐,也就太仁慈了。
「那個秋山先生……把名塚先生殺掉有什麼好處?到頭來被發現他會因此負上罪名,也等於殺了自己戀人的父親,怎麼想……都不對吧?繪里,如果妳想讓我爸爸提早離世會是什麼原因?」
真姬忽然就切入了認真模式,剛剛還愈來愈小的聲音就這麼恢復了正常,講的內容甚至比情侶間的打情罵俏還要讓果南更想側耳傾聽。
『等等,忽然切成我的角度也太奇怪了吧?我們跟他們的條件可不一樣呢,真姬。不過要說的話,在這種背景下我去把妳父親安樂死確實是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的樣子……』
聽得出繪里對真姬的提問感到相當困惑,職業病的她也立刻提出了質疑以及假設,接著兩人保持著通話的狀態沉默了不久。
這種情況反而讓坐在駕駛座的果南緊張地吞了口口水,雖然她根本聽不到繪里那一方的聲音。
『真姬,所以,難道,把我們換成他們的立場,妳就有想要提早解決妳爸爸的衝動?』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繪里,不過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訝異,問的內容還讓真姬下意識地搖頭並扶住額頭。
「當然沒有!我們永遠不可能真的站在他們的立場,所以才要問妳這個自稱偵探的大律師啊……真是的。」
真姬這話一出差點讓開著車的果南「噗哧」地偷笑出來,不過她忍住了,不然就連真姬都想告狀了。
『哦……那……事情結束了,可是真姬還想繼續追究下去?』
繪里的反應幾乎可以讓真姬想像她是在眾人面前講電話,接著突然變得羞澀的模樣,感到無奈後真姬的嘴角又偷偷了上揚,但是因為話題的沉重感,讓她又恢復了無表情。
「繪里一直以來想懲罰的不是真正的壞人嗎?妳不是要替那些冤枉的人、以及得不到理想判決的受害者伸張正義?這場判決之中……受害者不只是我,還有名塚先生。」
真姬知道這個刑事案件被繪里知道以及去接觸了名塚家族以後,繪里變得無法原諒那些人,所以非常迅速地替自己解決了這椿鬧劇,可是身為醫生,真姬真正在意的是她的病患以及從病患家屬變成病患的人。
「遺產爭奪……對一個根本無法跟名塚裕樹結婚的人,難道不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嗎?繪里是不是太急著幫我釐清了?」
在繪里回答以前,真姬又補充了她的看法,而果南的車也剛好停到了西木野綜合醫院的後門,她繼續握著電話,只是對前座的果南點了點頭並揮手就下車了。
『……所以,判決的結果是秋山辰士以嫌疑人的身分被起訴了嗎?』
電話的另一端又是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大概是覺得真姬說的很有道理,所以在內心掙扎了一下,為了解開心愛的戀人的煩惱,就算會給自己帶來另一個麻煩,繪里還是認輸了。
「嗯,然後我要上班了,晚上見。」
任性地提出請求後就自顧自地掛上了電話,真姬是知道的,自己的戀人很優秀──特別是在寵自己的這項能力。
4
「妳們知道妳們為什麼被綁架嗎?啊,真是抱歉,膠帶忘記撕下來了。」
藥師寺對著手腳被綁住、嘴巴也被膠帶封起來但是是被丟在沙發床上的南小鳥以及櫻內梨子問話,他看起來並不是嘲諷,而是問了才發現她們不能說話。
所以藥師寺立刻揮了揮手讓旁邊負責看守的下屬去溫柔地撕下她們嘴上的膠帶。
「……我可以發問嗎?」
膠帶一被撕下來,忍著皮膚上的輕微刺痛感,梨子也不等藥師寺再次開口,她直接大膽地提問,讓旁邊跟她被綁在一起的小鳥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櫻內醫師,請。」
藥師寺除了綁架了她們以外,也沒有其他粗魯的舉動了,與這個場面完全呈現對比,他彬彬有禮地伸出手做出讓梨子發話的手勢。
「你來就醫,是假的嗎?」
似乎根本不在意現在是被綁架的立場,身為音樂治療師的梨子,好像還比較在意自己替藥師寺認真治療的那段時間不是在為一個真的需要這項資源的人進行療程。
「櫻內醫師,那是真的,我跟您說過我有太多煩心事了吧?我誇讚您的音樂治療也是真心的。」
沒想到梨子問的問題跟現在的狀況一點都不相干,藥師寺也是因為訝異而挑眉,不過他倒是沒有給梨子一個失望的答案。
「所以,綁架我們,煩心事就會解決了嗎?」
梨子繼續大膽地提問,在她旁邊的小鳥畢竟完全沒有跟對方接觸過,雖然除了被粗暴地綁架以外就沒有其他讓她更痛恨面前這些人的原因,但梨子這種發言,她還是不禁往梨子的背後縮了過去。
「這說來話長啊,櫻內醫師願意聽的話我可以說出來,不過不知道旁邊您的友人是否也想聽呢?」
藥師寺又一次挑眉,他在心裡讚嘆還真沒見過處在劣勢卻還是擁有足夠氣勢的女子,只是他不喜歡說廢話,也不喜歡聽廢話,所以詢問了看起來就對他充滿怨言的小鳥。
突然被點名讓小鳥的肩膀震了一下,她不像梨子一樣可以好聲好氣地對藥師寺說話,但也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懦弱,所以她只是瞪著藥師寺然後點了頭。
「那麼等著園田海未警官獨自又或是帶人來訪之前,我們來說個小故事。」
藥師寺坐在好像他不管到哪裡都會有人給他搬來的高級皮椅上,他翹著腿伸出手,就有人遞給了他一支煙斗,他在吸進一口氣以前,平穩地開了口。
「我有個同父也同母的親弟弟,但是我們現在不同姓了。」
對著煙斗吸進了第一口,再吐出了一口白煙,藥師寺與兩人的距離夠遠,並沒有波及到她們。
「父親過世已經五年了,也就意味著我接下來冥王組的首領位置,已經五年了。」
藥師寺看著天花板,好像已經不是在對著梨子很小鳥說故事,而是自言自語。
「我把我弟弟的大拇指切了。」
「……哈?」
覺得藥師寺的話題太過跳躍,原本有點害怕又不屑的小鳥不經意地發出了令人感到挑釁的聲音。
「我也希望有人來切掉我的大拇指,從此再也不需要管事了。」
沒有理會小鳥發出的聲音,藥師寺只是有點死氣沉沉地接下去說,在他說出下一句話之前他的嘴角抖了一下。
「我可從來沒有希望過我出生在這個家族啊。」
5
「我知道這件事感覺挺荒唐的,但是我的上司這麼交代我,所以你才會在這裡看到我,秋山先生。」
松浦果南坐在拘留所的會客室裡,她的對面坐著在西木野真姬的被告一案結束審判以後就被拘留起來的秋山辰士。
「……認真?」
秋山盯著胸前別有律師徽章的果南,他雖然因為跟原告沒有任何關係所以沒有出席法庭,但是卻因為該案子而被捕,再怎麼無知也知道導致這個結果的律師是果南。
「沒錯,上一場訴訟只是為了讓委託人西木野真姬無罪勝訴,就結果來說,或許你會被認為是真兇,但我們一致認為真兇另有其人,但也絕對不是西木野小姐,對吧?」
果南一副義正嚴詞的模樣繼續說明她為什麼會在這裡,讓秋山一臉茫然地望著她,也因此而沉默。
「你是有權利保持緘默的,因為我並不是你的辯護律師,我只是來讓你做選擇,是要讓我成為你的辯護律師替你洗清這個冤罪──咳咳,不好意思我說錯了,我無法替你洗白,但是能夠讓真正的犯人受罰。」
之前長期跟在絢瀨繪里旁邊學習,語氣也跟她學了不少,但是果南終究還是會失誤,她趕緊裝作沒事一樣繼續把話說完。
果南是不可能讓秋山完全無罪的,因為事實已經證明他偷了安樂藥並且試圖以大量金額隱瞞這個事實,即使後來下手的不是他,關於偷竊並且協助犯罪這部分他也是罪證確鑿。
「……不,就算這對我來說是冤罪,我也願意承擔。」
果南以為秋山會繼續保持緘默,但是他說出來的話讓果南不禁抿了抿嘴唇。
「但是你的這句話已經委婉表明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真的值得嗎?你如果只是偷了藥,現在給你的判決卻是殺人致死罪,你真的是再三想清楚了嗎?」
其實果南也有選擇不要幫助秋山的這個選項,因為她的上司只是請她來說服秋山辰士,並沒有強制果南如果對方不答應還是要進行。
只是站在律師的角度,果南必須發揮她的職業精神。
但是這又讓秋山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請想清楚,今天你的父母都還健在,而你因為殺了別人的父親而被起訴,那個真正的兇手對於這件事抱著怎麼樣的態度?如果你們是共犯,他是否關心你?用美麗的說詞說服你承擔這個冤罪,說很快就可以出獄?還是他覺得很自責,其實已經打算站出來了?」
果南已經完全假設有另一個當事人的存在,這也要好險秋山並沒有太深的顧慮所以並沒有因此指責果南,然而還是因為果南的用詞稍顯不悅。
「妳是打算以激將法逼我招供嗎?」
秋山間接承認了真正的犯人不是他,但是他也不會因此改變心意。
「啊,抱歉,不是的,這是職業病了……如果你覺得現在的選擇不會讓自己後悔,那麼我也是無話可說的。」
雖然因為秋山又一次因為言語而顯露馬腳,但果南並不能因此行動,最重要的還是尊重對方的意願。
因為如果他願意背下這個不該屬於他的罪責,也很難說是冤罪了。
「……人是善變的,或許我現在以及坐進監獄的一開始,我心服口服,但我無法保證未來我不會後悔,然而我還是要遵照我現在的意志,抱歉,我不願意請妳當辯護律師。」
這次秋山直接明說了,他拒絕了果南,不過果南並沒有因此露出難過的表情。
「是嗎,我知道了。在正式上訴以前,你都還有實行『善變』的時間,那麼我告辭了。」
果南給自己的律師守則之二,當委託人說不要就是不要,但是會想辦法讓他說要──即使秋山並不是委託人。
所以她理性地選擇離開,並相信──秋山會找她的。
因為對方可以若無其事地將罪責栽贓到西木野真姬頭上,那肯定也是會讓背黑鍋的秋山辰士,後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