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抛锚
据说海盗居无定所,大半生都在船上度过。只会找几个无人荒岛贮藏一下财富,或者劫掠了富商大船后上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庆祝,然后又登上船,在咸腥的海风中随着扑腾的浪花飘摇一生。
要说佐仓杏子对海盗的一生有什么看法的话,大概是某种微妙的同情吧。
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她正大咧咧地坐在宾馆的地板上,一手汉堡一手鸡腿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嚼。
汉堡和鸡腿是她偷的,宾馆房间是她用魔法催眠了管理人员非法租的。
她乐意管这儿叫栖息地或者休整地或者别的什么,反正她不会对这装整千篇一律的房间产生什么归宿感认同感之类的。今夜在这儿歇息,或许明日她就将追逐着猎物的步伐去往魔女更多的猎场。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是吧?
见泷原的确是片风水宝地,盛产悲伤与绝望的风水宝地。
佐仓杏子坐在高塔上,双腿垂下,任夜晚冷风将她红色的长发吹得呼呼咋咋。她兴奋地打量着这个灯火繁华的城市,空气中漫溢的诅咒的魔力气息令她愉悦。
绝佳的猎场。
越繁华的地带就越不缺少悲伤失落的人们,越不缺少肮脏与黑暗,这是饲养魔女的极好养料。
等等,那是什么?
红色的猎手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了一抹蓝色。
那是非常干净的蓝,现在被污染的海与天空不足以用来形容。非要想个词的话,佐仓杏子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遥远记忆里,幼稚的自己从布教的父亲慷慨激昂的教词中听到的,上帝的鱼塘。
当然这些东西早被她硬生生埋入遗忘深渊了,但是现在这抹蓝色又强使她把唾弃的东西翻找出来。
混帐玩意儿,净让人想起烦人的东西。
佐仓杏子说不清是恼怒还是什么地紧紧皱起了眉。
这样的蓝色,不该出现在这里。
对方的魔力波动清爽又温柔,让人联想起童话故事里的溪水和天空。
是的,那抹蓝色的所属者,也是个魔法少女。而现在,佐仓杏子跟踪了她。
跟自己火焰一般暴动又灼人的魔力恰好相反呢。在暗处盯着蓝发女孩巡逻的佐仓杏子暗暗冷笑。这种温柔的魔力和巡逻的坏习惯很快会害死你。
经验老道的佐仓杏子当然看出了对方只是个新手。为了保护什么人啊为了正义什么的啊,白色畜牲的忽悠对象里从不缺这种天真又愚蠢的少女。
佐仓杏子毫无自觉地骂了曾经的自己。
她打定主意,等蓝色的这家伙狩猎到悲叹之种,就出来抢走它,再把她狠狠教训一顿,赶出这个猎场。
魔法少女怎样才能活下去,好好瞧瞧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个新生的魔法少女实在是弱小,对手只是一只力量称得上衰微的魔女,她就已经吃不消了。
佐仓杏子有些无语地看着。
蓝发女孩的武器是军刀,被她用着却和破棍子没什么区别。身后拖着的长长的碍事的白披风,在魔女的攻击下破烂不堪。身上也几处挂彩,鲜血滴答,佐仓杏子几乎都要为那白皙的皮肤而惋惜。
唯一值得称赞的,或者说可以说道说道的,大概是这家伙还算有勇气有觉悟。虽然从身体的颤抖可以看出来她内心的恐惧与紧张,但她还是毫不退缩地白费力气咿咿咿呀呀呀给自己壮胆。
天真又愚蠢,估且称赞一下。
佐仓杏子冷笑。这样的家伙,不用自己管也很快会死掉的吧。
魔女身上长出粘腻的长刺,朝半跪在地无力行动的蓝发女孩猛地刺去,划破风声。
错了!是不管的话她就要死了!
长枪迅猛如银蛇,寒光一闪,袭来的突刺应声而断。随即锁链啷啷错开,长枪化作绞杀的巨大蟒蛇,缠住魔女本体后毫不留情地收绞。动弹不得的魔女发出痛苦的呜咽,恶心的身躯被绞到极限后嘭地炸开,一枚漆黑的悲叹之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好听的金属音。
佐仓杏子慢悠悠地捡起悲叹之种。蓝发女孩目瞪口呆。
其实佐仓杏子心里也目瞪口呆。
她没想着要救这个小菜鸟,一点也没有。可是在看着这抹漂亮的蓝即将消逝的时候她还是出手了,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也没反应过来时就出手了。
奔腾的魔力还在体内流转,像炽热的潮涌,昭示着她刚刚再一次为了别人而使用魔力的事实。
我这是怎么了?
蓝发女孩回过神来,向她展露了笑颜,声音元气又可爱,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与诚挚的感激: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佐仓杏子没说话。她注意到这个女孩灿烂的笑容,非常温暖。她有着蓝色的小短眉,显得可爱,这一点又恰恰好与她红色长长的剑眉相反。这家伙,连睫毛都是干净漂亮的蓝色。
“我才不是为了救你。这个悲叹之种,我拿了。”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这该死的乱成一团的思绪,自己的该死的沙哑声音就在她思考之前从喉咙里蹦出了她不想说的话。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
佐仓杏子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看看神经科医生。
“啊哈哈,魔女是你杀的,悲叹之种当然归你……那个,我叫美树沙耶加,再次谢谢你救了我。”
蓝发女孩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即正色,认真地看着佐仓杏子,蓝色的小短眉微微皱起,落在佐仓杏子这个强大者的眼里有股倔强的味道:
“不过,不能只为了悲叹之种而猎杀魔女哦,魔法少女是守护城市的正义的伙伴呢!”
啧,果然。总是这一套。
你觉得你会比一个前辈更了解魔法少女的本质吗?魔法少女可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手上不沾血魔法少女就活不下去。尤其是你这种天真的家伙,不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是活不下去的,是会死的……
佐仓杏子本以为自己能理所应当地说出这一席话,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天真的家伙。可话涌到喉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佐仓杏子看着美树沙耶加单纯天真的脸庞,看着她那仿佛蓄满了最纯净的水的蓝色眼睛,看着那蓝色眼睛里的红色倒影。
佐仓杏子想起了很久以前坐在餐桌边面对盛着半个苹果的餐盘,捧着圣经诚心诚意做着祷告的自己。
啊啊,笨蛋真是麻烦死了。
佐仓杏子突然一把扯过眼前的美树沙耶加,用自己长年执枪布满薄茧的手,对着对方脑袋一顿乱揉,将柔软的蓝发揉得乱七八糟。然后在对方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之前,快活地吹了声口哨,三两下奔跳上一旁楼房顶部跑走了。
她跑着,心里充盈着轻松。她没有理会从背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叫声,没有回头,只是在心里想像着美树沙耶加涨红了脸惊愕慌乱的样子,心跳一阵阵加快。
我们会再见面的。佐仓杏子想,她心尖一阵阵发紧,一股未知的恐惧与兴奋包围了她。
我这是怎么了?
如果海盗因为什么原因,再也开不动贼船了,他们会被海军逮捕吗?他们会洗心革面吗?他们会有机会赎罪吗?
佐仓杏子明白她完了。
她抛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