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圆红蓝]红蓝cp短文集

第37章 与君追忆

很久以后佐仓杏子才突然觉得,美树沙耶加像羊,那种蹦蹦跳跳,跑步一颠一颠,横冲直撞像是没有明天需要考虑一样的小羊。


仔细想来,这样的印象也许一开始就留下了。她与美树沙耶加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深夜,一条小巷,在她破坏某个倒霉的取款机时,十四岁的少女跳出来阻止了她。任谁都想得出来那是一场怎样不愉快的经历,她们理所当然地大打出手并发现了对方的身份。沙耶加那时只是个初入魔法少女之道的菜鸟,张扬着单纯正义之论向老手挥刀,就连战斗服都有着一条长长的可笑的累赘的白披风,所以她当然被杏子教训得很惨。那杆可以分节的长枪攻击像毒蛇一样迅捷,像鳄鱼尾巴一样有力。杏子还清楚记得她怎样打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记得她的枪锋如何直接或划破外表衣装在那稚嫩的肌肤上留下血红的伤痕,同时也记得沙耶加是如何忍着疼痛一次又一次站起身,亮起的蓝色的魔法音符治愈受创的伤口。这就美树沙耶加的魔法能力,仿佛燃烧的柴堆剩下的火星子一般,顽强地存在着生机。


杏子很早就将“软弱可欺”这个大部分人所认为的标签牌从羊身上摘了下来,任谁被羊顶着角或者厚脑壳使劲攮一下都会这样做。生在日本又早早辍学的杏子无缘了解“顺手牵羊”这个成语的由来,至少她遇见过的羊是锋利带刺的。那天她追猎魔兽到风见野郊外,魔兽狡猾地施展伎俩逃脱让她白费了半天时间与魔力,就在她郁闷时,一只从附近农场或者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小羊高举前蹄一头撞在她的小腿上。杏子想也许是自己身上的杀气惊扰到了这只无畏的小羊,小羊头角未露筋骨未强,顶撞并没有为她带来多大伤痛,所以她没有划开它的脖颈,只是折断了它一条腿便离开了。小羊跪在地上痛苦地呜咽,正好,就和眼前用恐惧与愤怒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美树沙耶加一样。


枪锋转动,冰冷寒芒对准挣扎起身的少女。红色的魔力构筑的屏障封锁了小巷两端,也封锁了所有打斗声响和喘息痛呼,这是普通人无法接触的领域。杏子看着沙耶加颤颤巍巍地捡起刀,不禁挑眉,向前刺去的枪速度丝毫不减。


那明明是一般人要躺上三个月的伤。


很久以后佐仓杏子依旧会为这场命运般的相逢而感慨,如果不是巴麻美恰时赶到,也许这位改变了自己生命轨迹的蓝发女孩就会那么死在枪锋之下。


那么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她就不会被那双澄澈湛蓝的眸子扰得心神不宁,不会因回想起她说要为他人而战的天真愚蠢的话而暴躁不安,不会因此而再次挑衅沙耶加以至在战斗意外发现灵魂宝石的真相。她就不会偷偷跟踪美树沙耶加,不会发现她不愿示人的敏感、脆弱的一面。如果她们的一切都终结在那条幽暗的小巷子里,她就不会在后来向她揭开尘封已久的伤疤,不会忆起阳光透过教堂彩色玻璃落在她正在颂读的圣经书页上的日子,不会察觉原来自己心底还始终留存着炙烫的道德感,不会萌生“希望她能走下去”的想法,不会察觉原来自己羡慕着那个能够坚持理想并为之努力的、闪闪发光的女孩。


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她打心底觉得,随风飞扬的白披风十分帅气,无人知晓之处闪烁的刀锋令人心驰神往。


杏子不确定自己突如其来的自揭伤疤对沙耶加产生了何种影响。当佐仓杏子心中的火种慢慢复燃之时,向她传火的人却似乎摇摇欲坠。


那是一个雨夜。


杏子之前就知道了沙耶加成为魔法少女的契机,是为了医治恋慕的男孩的手,也知道她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体成为机械般的躯壳,灵魂封入冰冷的石头,不敢与那个叫仁美的女孩竞争恋爱机会。杏子知道她为此自暴自弃,避开巴麻美和另一个叫晓美焰的魔法少女,独自与魔兽战斗,但没想到沙耶加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找到沙耶加时,天阴沉沉的还只下着小雨,雨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染脏了她原本洁白的手套和披风,腹部那颗月牙状的宝石难以辨认出原本干净的蓝色,美树沙耶加撑着剑艰难地喘息,垂下的眼眸看不出活人的感觉,被打湿的蓝色发丝粘在有些苍白的脸上。她身边是一地魔兽的断肢残骸。一只残存的魔兽向跪地的少女伸出利爪,千钧一发之际被佐仓杏子斩杀。


沙耶加没有像初遇时那样充满活力地做出反应,杏子走到身边时甚至都没有给她一个表示排斥或抵抗的眼神。她昏了过去。杏子只能先替她净化宝石,暂时把她带回自己的宾馆,抱起沙耶加时才发现她其实身躯单薄,体重很轻。


到宾馆后,杏子没有管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反正失去家后的流浪日子里也不是没淋过更大的雨。但她对于昏迷的蓝发女孩也同样手足无措,犹豫着替她脱去透湿的鞋袜和校服外套,确定她的灵魂宝石状态没有继续恶化,最后觉得她醒来后可能会饿,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中翻出一罐勉强算是健康的肉粥放在床头。凝视着陷在宾馆大床中,蹙着眉双眼紧闭的沙耶加,杏子眼前浮现刚才蓝发女孩那了无生气的样子,这与那个被她打倒后总能站起来的倔强女孩大不相同。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假设,沙耶加就这么不会再醒来了。佐仓杏子感到久违的惶恐,就像很久以前她离开家的第一个夜晚,漆黑而茫然。


房间窗帘习惯性的拉上,灯也没有开,杏子那对火红的眼眸能够凭借哪怕一丝微弱的光亮看清身周环境,此刻却看不清眼前魔法少女的命运。她不是沙耶加的亲人或朋友,不是她恋慕的人,也不是巴麻美那样的前辈,顶多只是单方面对她诉过衷肠的人,甚至一开始还差点杀了她。佐仓杏子能够凭借什么身份将美树沙耶加救下来,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而惶恐不安地守在她身边呢。


雨有下大的趋势。


沙耶加醒了,睁开的眼睛黯淡无光。杏子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又觉得不能丟下她不管。她拉开肉粥罐头的拉环,想劝沙耶加多少吃一点,但对方无动于衷,只是用一种当时她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她,那死静而带雾的眼睛令她十分难受。她几经尝试,甚至像小时候照顾妹妹一样舀起一勺粥送到沙耶加嘴边,最终忍无可忍,一把揪起沙耶加的领子,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声音愤怒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样:

“听着,如果你真是正义的英雄,有帅气的披风和锋利的长刀……”


佐仓杏子的话没有说完。


美树沙耶加吻了她。


此时天边闪过一道白光,短暂地照亮了无光的房间。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掩盖了一切声音,暴雨顷刻倾盆而下。低压霾黑的乌云经过漫长的积压,终于不满于淅沥的小雨,像久抑感情的少女肆意渲泄那样嚎泣起来。冒着雨跑的行人瞬间淋得浑身湿透,打着伞的行人也不敢在露天处久留,纷纷躲入建筑物下,本就没多少人的街道很快变成一条由不断激起的白色水花构成的河流,只有那些原本就在家里的人安逸如前。


数年过后,佐仓杏子仍会在一些无眠之夜或梦醒时分想起这个暴雨倾打的夜晚。


杏子已经忘记了与沙耶加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在想什么,那些在等沙耶加醒来时心中发酵的不安、悲伤甚至委屈等各种情感在接收到那柔软的触感时都消弥于无,只记得有股清甜的树莓香气弥散开来。腰间传来同样柔软的触感,沙耶加的手摸索着一路向上抚过杏子结实的后背和肩膀,最后脱去了杏子湿漉漉的外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可又魔幻得不真切,仿佛是在谁的梦境里漂浮着一样。


起先只是唇齿相接,然后是衣物褪去,肌肤相亲。少女的细汗和残留的雨水化作彼此空气间的黏合剂,两具淋过雨后冰凉的身体在青涩无章的抚触下迅速升温。


循着树莓香气的诱引,杏子吻过沙耶加的侧颈和胸腹,沉湎狂热的样子用嘶咬来形容更为合适。粗糙的指掌仿佛激发了基因中的本能那般向下伸去,在无言的允许之中突破了那层禁忌。沙耶加像被按倒的食草动物那样瞬间绷紧了身体。激烈的动作中,上下两对像是掠食者特意分化出的尖锐的犬齿咬住了沙耶加的喉咙,温热的血液就自牙尖之下,从脆弱的血管中汩汩而过。纤弱的颈部轻易就能刺穿,鲜活的心跳也会因此停止。头脑昏热的杏子在就要听从原始冲动,不管不顾一切咬合下去的前一刹听到了少女的哭声。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就那么去死……


哭声抽噎着断断续续,在感受到杏子动作的停止和温暖的紧紧的拥抱后转而化为激烈的泣诉。


为什么我会那么嫉妒仁美啊?为什么我会有一瞬间后悔变成现在这样啊?为什么这样的我也配成为魔法少女啊?


为什么……不能爱我啊……


杏子默默抱紧怀中哭泣的少女,听着她倾诉,直到她激烈起伏着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又能听到雨声和彼此的心跳时才叹了口气,轻轻吻了吻她颈部泛红的齿痕。沙耶加面对再怎样淫威的敌人也会顽抗到底,她的崩溃是起于自身内部的。


为什么你不配成为魔法少女呢?杏子惊讶于自己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轻柔。有私欲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谁也无法避免。付出了意料之外的代价,任谁都会起后悔之心吧,你后悔过却还依然能说要为正义而战,如果这样的你都不配成为魔法少女的话,那我可不就是败类中的败类了吗。


杏子伸手轻轻按在沙耶加胸口,制止了她再次激动起来想要否定。不带情欲的吻落在沙耶加的额头,一路沿眉梢滑落,最后吻去她眼角透明宝石般的泪珠。


还记得我说过的我父亲的事吗,那之后我就放纵自己的行为,偷和抢我都做过,见死不救我也做过,是你让我重新为这些事感到羞愧。你救了我,知道吗?


你当然是很棒的、正义的魔法少女。如果不是,那因为你才重新想起重要的魔法少女的使命的我又该怎么办啊?


杏子说这话时脑海里同时出现沙耶加英姿飒爽和自暴自弃的模样,心跳如雷,脸色涨红仿佛浑身的热量都绷在皮肤下,坚定而真诚。她牵起沙耶加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个深深的吻。


所以,哪怕这么说有些太自大——就算是为了我,请沙耶加你继续好好地活下去啊!我们一起活下去,做为守护城市的正义的魔法少女……


一段难以计量的沉默后,沙耶加勾住杏子脖颈,再一次主动吻了她。


佐仓杏子将这个吻记了很久。


巴麻美曾经热烈称赞过,在这之后,两人退治魔兽时那默契无间的配合,也好奇过两人关系是如何变好的。向来冷若冰霜的晓美焰未曾表示过好奇,但在看到她们站在一起时也露出过些许笑意。杏子重新体会到了信任人与被人信任的感觉,沙耶加的背后则多出了一面攻防兼具的坚盾。沙耶加的攻击很迅捷,但是莽莽撞撞,不懂得保护自己,于是杏子教授她战斗技巧,与她背靠背迎敌时留意挡下伤害,并且享受在小菜鸟面前称作前辈的得意,或者接受她治疗时伤口传来的清凉感,以及她训斥自己为何不顾自身安危保护她时眼里透露出的关切。


四位魔法少女在见泷原的夜空下战斗,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守护着这座城市。有时她们会在巴麻美的家里相聚,在满盛糕点与茶的三角玻璃桌旁坐下,商讨面对魔兽的战术或庆祝又一夜的平安而归。讨论战术经常只有麻美和焰在有效参与,因为杏子喜欢偷偷拿走或者干脆直接抢走沙耶加的那份茶点,沙耶加立刻不甘示弱地反击,以致变成欢乐的打闹,为麻美和焰的讨论添上闹腾的背景音。


很久以后杏子依旧会记得这些,记得那个带泪的吻,记得自己眼见沙耶加不再自暴自弃、恢复往日活力时发自真心的高兴,记得麻美家客厅里那些源自红茶的氤氲热气,记得三角桌旁与沙耶加的嬉闹,记得所有那些与沙耶加一起度过的日子。很久以后,即使沙耶加已经不在身边了,杏子依然清楚记得与沙耶加并肩作战的那份安心,记得与沙耶加一起为共同的理想信念而战斗的那份酣畅淋漓,直至最后也未有遗忘。


她常常在退治完魔兽的夜晚前往墓园,四下无人时到沙耶加的墓碑前坐下,然后和她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或者自己的一些心情。春分节时她会带上一束花,用她自己打工赚到的钱买的,在黎明前将花放到墓前并离开,当沙耶加的家人朋友们来到时花上露水已干,只留下他们在猜测这是那孩子的哪个朋友送的给她的。有时杏子还会带个苹果,黎明前离开时又觉得无法浪费,便用和十四岁时一样略带沙哑的声音嘻笑,“既然你要我继续为守护见泷原战斗的话,就要多吃个苹果补充能量”,自在的样子仿佛还在往日与沙耶加调笑。


战斗始终是凶险的,她们早就做好了牺牲的觉悟,但杏子未曾想过沙耶加会走在自己之前。杏子还记得沙耶加力尽于魔兽群中时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舍与留恋、振奋与期待等复杂情感饱含于那美丽湛蓝的眼眸之中。她为沙耶加的离去而悲伤痛苦,为自己没能救下她而疚心疾首,因为这个眼神才最终选择活下去。


某一次看望沙耶加的时候,杏子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深邃的天空,突然觉得沙耶加像小羊。她将这个新鲜的想法讲给沙耶加听,为了论证这个想法又讲起了她们的初遇,讲完了她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最终心绪涌动,叹息良久。


她好像不怀疑沙耶加能否听到,曾为教会之子的她也许会怀疑圆环之理是否有麻美所说的那般威能,但却相信两人灵魂的相通不会因天人两隔而阻断。


起身离开时,杏子感到一阵空灵,也许是沙耶加在看着自己,不知她有没有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或生气。杏子一边想着一边迈着步子踏出墓园,她要去解决早餐并补个觉好好休息,晚上还要投入与魔兽的战斗。她继承了沙耶加的生命与信念,将为守护这个两人一起存在过的、一起想要保护着的世界而战斗下去,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无法再继续下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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