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决斗

这是一场决斗。

决斗的一方武装着铅灰色的厚重盔甲，上面的花纹装饰繁复而灰暗，全身上下唯一没有披甲的地方是取代了下半身的一条鱼尾，不过那里覆盖着更加坚硬的鳞片。这家伙挥舞着一把单手剑，只是这剑比两个成年人加在一起还要长。事实上，这个名为人鱼骑士的魔女本就是个体型庞硕的怪物。

另一方在魔女的视角下简直是个小不点儿，就像人类对上老鼠。但这位一身红衣的少女并没有任何退缩之意，她双手握枪稳稳地站在这个结界的圆台地上，用自己的魔力构建屏障将随行的另一个少女保护在身后。

没问题的，不会输的。

能打败佐仓杏子的家伙并不在这里。

圆台四周环绕分布着拉小提琴的乐手，他们是这场决斗的观众。他们提弦拉弓，传出来的声音却完全不是小提琴的柔和，使魔们用这撕心裂肺的凄怆之音为主人鼓劲。

佐仓杏子并不受魔音干扰，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魔女和她的刀，骑士摘下手套后总是要全神贯注的么。使魔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魔女会成为获胜者，但他们忽略了对手隐藏在肌肤之下、无数次徘徊生死之间却依旧奔流不已的血液，忽略了她总是不停止跳动的心脏。

魔女行动了。她高举长刀，无数巨大的车轮在半空中浮现，并带着呼啸怒意朝闯入者砸下。佐仓杏子稍作疑迟，还是选择了防守。“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她一贯是这么选择的，这次是个例外。车轮撞在倾斜的枪身上向后滑去，然后被用巧劲挑开，一些车轮撞击在身后的屏障上，但那赤红色的魔力显然和它的主人一样坚不可摧。

一轮攻击结束后，佐仓杏子没空去甩甩有些发麻的手，那家伙的力量很大，攻势更猛。更多的车轮呼啸而来，红衣少女凭借长久以来生死相搏的经验或挡或闪，为呼唤的少女争取时间。这是一场耐力上的较量，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魔力和热血翻涌不止。

这不是佐仓杏子遇到过的最艰难的情况，尽管这确实是她第一次只守不攻。自从和那个长着红眼睛的小玩意儿签订契约以来，她与无数能力千奇百怪的魔女战斗过。有一次她一头闯入一个完全漆黑的魔女结界，不仅仅遮蔽视觉也遮蔽了心灵感应，四面八方的使魔向她袭来。最后她凭着听觉和野兽般的本能，以及也许是连死神都唾弃她而得来的运气，向一个方向冲锋而刚好杀死了魔女。掉出结界时她伤得几乎不能动弹，幸好这倒霉魔女的悲叹之种就掉在她手边。

但她仍把这场与人鱼魔女的战斗当作她生命中——虽然从头数到尾也就十四年——最重要的决斗。至于原因么也许是该死的好胜心，她曾输给这家伙的前身，一个名叫美树沙耶加的同龄少女。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佐仓杏子以绝对碾压性的力量把她打得很惨，不过无论多大的差距都不能让这个少女认清现实而屈服，所以笨蛋就是笨蛋么。美树沙耶加无论被打倒多少次都会爬起来再次挥剑，那时佐仓杏子还没意识到自己败局已定，对她抱有的只是羞恼与怒火。初次交锋后她三番五次地找笨蛋的茬，又经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终于在她父亲的教堂受到了决定成败的一击。

“我会用我的方式继续战斗下去。”

“我不会输，也不会再憎恨你。”

于是胜负分晓了。美树沙耶加是个伟大的战士，尽管她可能连敌人是什么都还不清楚。家庭破碎后的人生佐仓杏子双手执枪难尝一败，那一刻却意识到自己彻彻底底地输了。

久守必失，一个疏忽之下第一道伤口出现在佐仓杏子身上，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不过没关系，最终的胜利者肯定是佐仓杏子，这点看人鱼魔女那空洞的眼睛便知。

情势很快地恶化了，魔力构筑的屏障在源源不断的攻击下破碎了两次。第二次破碎时佐仓杏子的伤势已经十分严重，几乎截断腰腹的伤口令她难以站立。跟随她前来、企图唤回挚友的少女勇敢地挡在她前面，因而遭受了魔女的攻击。于是佐仓杏子终于挥枪，以一贯的凌厉斩断了魔女的一只手臂。

这不是她的战斗，而是我的战斗。

谢绝认输退场的机会，最后的最后，这处异空间终于只剩下了决斗的二者。

在这之前稍微一点，场地破碎时万物坠落，短短几瞬的时间在对整个不长的人生的追忆下无限延伸，回顾自己堪称不幸的一生佐仓杏子还是没忍住落下几滴泪来，不过很快她就归复平静，会有掉眼泪的决斗者么？最后的时刻一定要神圣而坚定。

佐仓杏子承认自己还对死亡存有那么一点点恐惧，不过害怕和勇敢从来都是两回事。沙耶加那家伙第一次巡逻时明明怕得要死，不也还是选择去了么。“以恐惧为前提的勇敢才是伟大的。”事实上，当佐仓杏子随着召唤出的大枪越升越高时，那一点恐惧早就淡去，一种积极、升腾、纯净的感觉充斥了她的心灵。

原来如此，人可以被毁灭，而不可以被打败么……佐仓杏子凝视着人鱼魔女，发现厚重盔甲下的眼睛映出了自己的身影，于是微笑了，直到白光淹没一切。

血肉一点点被解离——实际上是一瞬间的事——但佐仓杏子知道自己赢了。她感到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像每个艰难赢得战斗的家伙那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她在等待自己获胜的奖励，对不起，用“奖励”这个词有些不尊重，不过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她想见到的家伙很快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笨蛋！”美树沙耶加这么说着，蓝色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佐仓杏子一看就知道她看到了自己最后一战的情景。

“哟，笨蛋，好久不见——大概有一天吧。”佐仓杏子没心没肺地哈哈笑了起来。美树沙耶加没有理会这家伙听起来很开怀的笑声，仔细看了她好几眼后，才自顾自地低头沉默。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轻声嗫嚅，“为了这种事赔上性命……”

“嘛，你看起来像是被那家伙打败了，我又输过给你……”佐仓杏子有点答非所问，“帮你赢回来罢了。”

美树沙耶加听见曾在教堂听过的温柔声音。“觉得过意不去的话来帮我疗疗伤如何？这是你的强项吧？”

在水色光辉的轻柔抚触下，断骨重连，血肉重生，愈合处感觉热乎乎的，令人发痒。

答案你我都心知肚明。

即使是与苛刻的世界和残酷的命运对决，怀抱信念的勇士总是不会被打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