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约定

沙耶加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卖力地对付手中的炸鸡。翅根关节连接处的软骨和组织咀嚼起来非常有劲，我很喜欢。通常我会用门齿把那片脆骨咬下来，但现在，也许是因为烦躁，我直接将那连接处塞到后槽牙之间，连同早已炸得烂软的骨头一起咬碎，髓汁迸发出来，带着辛香的味道，说实话感觉还不错。

这样放肆地使用牙齿对于不能无限换牙的哺乳动物来说不是个明智的行为，但我并不在乎。如果你曾无数次直面真正的死亡的威胁，过着朝夕不保的生活，或者你知道这是你能免费蹭人吃喝的最后一刻，你也会同意我的做法的。

当然，我说的死亡威胁可不是梦魇之类的，焰那家伙虽然冷冰冰，倒也不会真的害我们。我说的是从人类负面情绪中诞生、以人类负面情绪为食的东西——是的，我已经想起来了，在那艘着火的飞艇坠落在我面前，灼热的风和燃烧的飞屑擦过我的脸时，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魔兽，那些夺走了沙耶加生命的东西。

沙耶加找到我的时候是一身戎装，湛蓝的胸甲，海蓝色的护臂和裙子，还有随风翻飞的洁白披风，和那天她消失在我眼前的时候一样。她带着毫不惊讶的神情看着正在暴饮暴食的我，向我伸出了戴着白色手套的手：

“走吧，让我们去帮帮那个独自背负的家伙。”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宏大的场面，数不清的魔女和她们的使魔——魔女，沙耶加这么称呼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来自圆环之理——正在进行一场战争。头部绽放着彼岸花的巨大骷髅，你告诉我这是晓美焰？还有那披盔戴甲的人鱼，来自沙耶加的血和心脏……我想我理解的事情还不够多，又或许是我忘了什么东西。

但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沙耶加已经死了，像麻美说的，被圆环之理接引了。打碎卵壳，离开这里，现在那个在战场上卖弄飒爽英姿的家伙就会像那天一样一点痕迹不留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寒芒飞舞，金铁交鸣……我不知道沙耶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和印象里那个被我打趴下的小菜鸟大相径庭。她脚踏音符乐谱，挥舞长刀，呼吸间就和几个人偶般的使魔往来十余下。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呢？

我注视着这样的她，注视着为解放焰而奋战的她，注视着毫无迟顾加速着自己消失这个结局到来的她，直到她终究不能力胜多敌，被黑鸟使魔一口吞下的时候，一直迟迟没有动作的我才终于反应过来，身体比思想更快地行动了。

太迟钝了，这不像我。

沙耶加在半空中失重坠落时是闭着眼睛的，双手抱着胸，我稳稳接住了她——体重倒是没变化啊。放下她后，她若无其事地说了声“Thank you”，是和平时一样轻松机灵的语调。这很好笑，如果不是处于即将分别的悲伤之中，我一定会笑出声来：你刚刚掉下来害怕得闭眼抱胸的样子我可是看到了，别强装一副镇定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很好，我还以为这个从圆环之理回来的家伙已经变成那种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人了呢，这不还是需要我的帮助嘛。

“切，被牵扯进麻烦的事情里了……”

靠在背后的身体和紧握的双手传递着温暖的力量，披盔戴甲的人鱼在我们身周环卫。无比温柔的声音，像是每一个音节都珍而重之的细语，从背后传来。

“还没有悲伤到要称作是梦……”

再怎么难以理解我也猜得出来——会做出穿着骑士重甲还会在胸前系个大红蝴蝶结这种事的笨蛋只有一个。啊啊，从一开始就该明白的，她已经不在了，她来自圆环之理，她知道魔女而我不知道，她知道小圆而我不应该知道。她已经不单单只是那个力尽于魔兽群中的菜鸟魔法少女了。

在她所知道的世界里，发生过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吗？那个故事里的我们最后也有成为朋友吗？

“渚只是想再吃一次芝士而已！”

我没去管自己的表情是笑了还是哭了，也没去管脱口而出的那声“笨蛋”想要骂的是谁。我凝聚了全身的魔力，火红的光华流动，召唤的巨大长枪破土而出，飞入半空上人鱼魔女的手中。既然是你希望的，那就帮你一把。

放空一切，好好享受一番并肩作战、纵情厮杀的乐趣吧。

卵壳破碎了，是人鱼魔女用我的长枪做的。枪锋刺破壳膜的声音是如此干脆利落，一切都在坍塌，沙耶加也要消失了。

我们站在一起，不自觉地手又彼此相牵。没有人说话，我本以为这样的沉默会延续到最后，没想到沙耶加却先开了口：

“杏子，要好好活下去哦。”

“……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

我想我的声音是闷闷的，也许还带点沙哑，反正沙耶加一定听得出来。下一刻我被抱住了，她张开双手环抱着我的肩。说实话我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但是并不意外，也没有推开。我不会说其实我也很想这么做，伸出手回抱住她的腰，然后也许是因为不好意思，把脸也埋进她肩头的披风里，不管她有什么反应都抛之脑后。

再然后我感觉到，沙耶加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仿佛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小孩子。我才是前辈吧，她把我当成什么了？再然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背、自己的身躯在颤抖，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在抽泣，掉落下的泪珠沾湿了那洁白的披风。

太丢人了。

但是，就这样保持一会也不错。

“还有一件事，”就在耳边响起的温柔声音仿佛是从渺远的天外传来，“谢谢你，杏子。”

“……什么？”我嘟囔了一句，没有抬起头。

“谢谢你那个时候来救我。”

“……我没能救下你，还是让那帮魔兽得逞了。”

我感觉她笑了，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还摇了摇头。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我紧紧抱着怀中纤瘦的身体，抱着晨曦下的海浪泡沫。虚幻的彩虹在崩塌，荒凉的外景在显形。最后的最后，还是沙耶加说话了：

“别难过，杏子。相信我，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那时候你也会理解一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了。”

我没有说话，再睁眼时是夜空下的沙漠，怀中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

光翼落下的地方，我站起身。在仰望中，我看见了，那宛如天使般澄澈温柔的海蓝色身影，驾着大象宝辇，环绕着梦幻般的泡沫和光晕，鲜花铺就的道路一直延伸到我们脚边。

我会好好活下去，我期待着她来接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