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归去之前

踏着厚厚的积雪，推开几块厚重腐朽的木板，佐仓杏子穿过一堆废墟残骸。

眼前豁然开朗，漫天白茫茫的大雪落在面前一块宽阔的平原与湖泊的交界之处，大雪后面是繁星闪烁的晴朗夜空。

等等，白茫茫的大雪和晴朗夜空是怎么共存的？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尽管视野里是纷飞的大雪，但佐仓杏子就是能感觉到被掩盖的一片星空。

佐仓杏子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事实上，她连刚刚穿过的废墟是什么、为什么在那里都不知道。

伸手拍掉落在头顶和肩上的雪花，吸气时一股洁净沁凉的感觉涌入胸膛，呼气时面前悠悠浮现一阵白雾，她现在感觉心情不错，对于死后还有机会体验呼吸滋味这点。

死后。

她还清楚记得自己灵魂宝石燃烧并碎裂时的感觉。老实说她的灵魂宝石还挺坚硬的，不过她的长枪要更加坚硬与锋利。当她亲手刺碎自己的灵魂的时候，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撕裂般的痛楚顿时侵袭了她的全身，但她恍若无觉。

烈火炙烤般的燃烧感更令她铭记，因为那时的她非常亢奋。早在不知多久前就被固化成一块石头的灵魂在那一刻终于挣脱了冰冷容器的束缚，再次充满生命力地燃烧了起来，随之沸腾的是一种奇妙的解放感与轻松感。

这都多亏了你啊，沙耶加。

佐仓杏子又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在空中慢慢散尽，感到了久违的身心舒畅感，就像小时候大哭一场后安然睡着那样。

看来这里是死后之地，或者弥留之际的幻象，总之是那一类的东西。佐仓杏子刚刚听着心声来到这里，现在已经看到了明确的目标——平原与湖泊交界的地方，散落着一具远超常人体格的、灰暗浑浊的巨大盔甲。尽管真正与这副盔甲照面的时间不多，但佐仓杏子依旧对它再熟悉不过——它属于人鱼魔女。

她知道自己要找的家伙在哪了。

积雪在脚下吱吱响着，身上又落了一层冰冷的雪。佐仓杏子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来到人鱼魔女的残骸之前。

盔甲不知为何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一个家伙——佐仓杏子知道那是美树沙耶加——藏在巨大厚重的盔甲里，抱膝坐着，把蓝色的脑袋深深埋进膝间，不看她正对着的旷远湖泊，也不看身遭的大雪。

站在盔甲露出三只眼睛的位置前面，佐仓杏子想起自己最后与魔女的对视，想起那家伙眼里映出了自己的身影。佐仓杏子知道美树沙耶加不会轻易放自己到她身边的，原本打算直接强硬闯进去，但现在看着那仿佛想要无限把自己缩小起来的身影，她又犹豫了。

佐仓杏子伸手轻轻触碰那副盔甲，冰凉的触感传了过来，让她打了个激灵。那个身影依旧不为所动。

“……喂，沙耶加。”佐仓杏子敲了敲半透明的壁垒，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沙耶加面前叫她名字。“让我进去吧？”

那个身影还是没有行动，但是佐仓杏子知道她听见了。

美树沙耶加，看似大大咧咧乐观开朗，实际上是个一觉得自己有错就一个人躲起来的敏感家伙，用厚重的铠甲隔离自己，不知道有谁能够卸下她的心防。

难搞定的笨蛋。佐仓杏子站在雪里斟酌良久，才再次开口：“别光顾着一个人躲在里面啊，多少也让我进来躲躲雪吧？又冷又湿的很难受诶。”

然后佐仓杏子就发现自己可以进去了。

她抖掉身上的雪，走到蜷缩着的沙耶加身边坐下。美树沙耶加没有回应，但是也没有离开。雪下得小了。

纷纷扬扬的白雪渐渐变得稀疏，直至完全停止。繁星闪烁的晴朗夜空短暂地露了一面，然后又开始下起雨来。由淅淅沥沥很快变成瓢泼倾盆，雨水冲洗着土地，挟着刚才的雪从人鱼残骸边流过，汇入湖泊。平静的湖泊泛起波澜，在大雨的冲击下激越起来。水声和雨声充作二人沉默的背景音。

本来以为会有很多话要说的……不，尽管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当感受到这家伙的体温就在身侧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佐仓杏子悄悄瞟了眼身边人。

美树沙耶加不是笨蛋——虽然她自己说她是，而且自己也喜欢这么叫她——死了一次很多问题应该能自己想明白的吧，对这家伙来说也许缺的只是时间，还有……

“喂……”出乎意料地，美树沙耶加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佐仓杏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佐仓杏子看向她。

美树沙耶加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周围又干又红，就像哭了很久那样，但是并不显得死气沉沉，因为那对恢复湛蓝澄澈的眸子正明确地看着面前的人。她张了张嘴，好像含着很多话要说，最终又咽了回去，辗转良久，才终于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一瞬间佐仓杏子有落泪的冲动，她耳边曾经充斥的音质相同的人鱼魔女痛苦而绝望的嘶吼声，还有那句临别时令人心碎的自嘲，如今都为这句珍重的“谢谢你”所覆盖。她撇过头去嘀咕道：“什么嘛，这有什么好谢谢的……”

“……你进来，这里暖和点了……”

“这样吗？”

佐仓杏子眼里忍不住浮现了点笑意，明明刚刚进来时她快冻成冰棍了，要说也是带股寒气进来才对。

这家伙缺的也许只是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的时间，还有一点他人的陪伴。

雨水落在湖泊圈圈荡荡，激起层层涟漪。

“说来，”佐仓杏子换了个放松点的坐姿，透过盔甲看向正下着大雨的天空，“这里天气真怪，乱七八糟的。”

“我以为你会更好奇这是哪里。”美树沙耶加闷闷地说着，把脸埋回膝间，这次却留了只眼看着正仰着头的佐仓杏子，看着这个跟着她来到这里的笨蛋。

这里是哪还重要吗？佐仓杏子耸了耸肩，没有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我猜，这乱七八糟的天气跟你的心情有关吧。”

“……？”

“在下雨啊，沙耶加……”佐仓杏子将视线从雨天中收回，转向美树沙耶加，模糊的红色在沙耶加眼前晃动。“想哭的话不用忍着，你装笑谁还看不出来呢？要是不想被我看见的话，我可以先离开一下。”

大雨停了。

美树沙耶加猛地抬头，看见的是朝她温柔微笑的佐仓杏子。面前人与那个火光中浑身是伤却依旧温柔呼唤着她的身影相重合，沙耶加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杏子……你真是个笨蛋……”

在彻底放下一切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之前，美树沙耶加听到佐仓杏子用她那略显沙哑的嗓音，同样哽咽地轻声低喃。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