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夜燐子】短篇集合

第16章 花

*


在似乎什麼都慢慢枯萎的秋季,戰爭又爆發了,不能說選擇從軍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不會有戰爭,只是貪圖那份優渥的薪水,所以真的需要上戰場的時候,逃也不能逃。

我沒有成家,也不能成家,我心愛的她和我一樣是女人,如果當初知道會有這一天,或許就不會想要她愛上我了吧。


「……」


離別前,她就在車站不發一語地望著我,再怎麼握緊她的雙手,火車要發動之前,我仍然得放開她。

她的生日才剛過,她笑著對我說她許了一個「希望紗夜幸福」的願望,現在想來或許願望就是不該說出來的吧。


「……我會回來的。」


不敢看著她的眼睛,連自己都知道這種承諾完全沒有保證。


「我會……等妳回來……」


然而她的這句話,卻是實話,筆直地盯著我的雙眼,那份情感都傳遞了過來。

我忍不住又放開手用力多抱了她一會,把頭埋到她的肩上,聞著她脖子上的味道,要有好一陣子都碰不到她了,煙硝味會成為身邊唯一的味道,或許也沒有柔軟的床、沒有柔軟的她可以抱著。

優渥的薪水確實讓我們的生活過得還不錯,這就是代價吧。

不想放開,要是就這麼逃兵,逃到其他國家去,又何嘗不可──我不可能背叛國家的。

背後的火車響起了汽笛的聲音,再不放開她就來不及了,錯過這一班,遲到得像是要逃跑,我就會被冠上叛國罪。


「我走了,好好保重,燐子。」


依依不捨卻只能乾脆地放開她,在轉過身前輕輕觸碰她的唇,拖著行李轉身就不再回頭了。

回頭了,就走不了了。


「紗夜……!我會一直等妳的……!」


但是沒想過會聽見她從來不曾發出的音量,彷彿在多往前走幾步,胸口就要被撕裂一般,背對著她揮了揮手,我加快了腳步往月台前進。

即使是軍人,也忍不住淚水的。

戰爭早就開始了,我是被緊急召回去的,所以最後能夠休息的時間,就是這班火車的行駛時間了。

到了目的地,一個個的被叫上軍用卡車,和同伴們一起在顛簸的路上互相撞著肩膀,準備前往邊境和鄰國對抗。

我沒有一刻不是想著她的,但是在一分心就容易丟掉性命的戰場上,我不僅是玩自己的命還玩了同伴的命,卻無法阻止自己思念她。

躲在遮蔽物後方握著槍枝,心臟緊張地跳著,視線卻不禁落在了明知道很容易弄丟卻還戴著的戒指上。

我擔心的是,會沒日沒夜擔心我的她,會不會就這麼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夢到我戰死沙場,一個人在家裡泣不成聲,無法抱緊她,我只能把槍枝握得更緊。

反而我都不擔心做了惡夢,因為醒來……就知道現實還是美好的。

如果沒有戰爭的話吧。

我終究只是戰場新兵,持續太久的戰爭,和我同梯的當然也都沒有實戰經驗,已經失去很多人了,在國境之處,甚至下了暴雪。

鄰國是一個四分之三的陸地一年四季都是冬天的國家,他們缺乏太多資源,我知道這肯定也是出自於對人民的考量才發起了戰爭,他們想要至少能夠種田的土地。

雪讓視線不清晰,卻沒有讓對方停下攻擊,他們本來就是雪國,反而對他們有利。

白茫茫的一片,同伴們也漸漸變成了白色的裝飾,我什麼也看不清,在查覺到有東西往我丟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轉身要逃跑卻直接飛了起來,一瞬間的事,二十幾年的人生,就這麼在眼前一晃而過。

很多地方都炸開了,包含旁邊的山,在我還來不及替背後的傷口喊痛的時候,我已經被雪淹沒並帶走了。


「燐子……」


無助卻又再也沒了辦法,至少想把自己最後的聲音,獻給她的名字。

不久後她就要收到了我的死訊,不,或許不會收到……身為同性戀人,我們不被認可,又有誰會通知她?

我的雙胞胎妹妹……不會想把這種消息,告訴她讓她哭泣的。

──在我思考這些的時候,我忘了和世界說再見。




「……」


睜開眼不是一片漆黑,但確實一點燈光都沒有,眼睛適應了以後,才明白我正趴在一個地方看著地板,或許是在一張床上,特地給臉的部分開了一個洞讓我不致於因為棉被而悶死,而我卻也不能轉身。

身體好沉、好冷、好痛,背後的傷口在我醒來不久後開始劇烈疼痛了起來,我還記得我是被炸傷的,可能還順便被凍傷了。

我試圖動了手撐起自己的身體,旁邊還有兩、三張床卻沒有人,這裡絕對不是停屍間,不然不需要讓我趴著還能讓我好好呼吸。

但是起來了也沒辦法知道這裡是哪裡,附近也很安靜,外面有蟲鳴,確實是夜晚吧。

我還活著嗎?

得知了這個事實,忽然都開心得不知道該怎辦了,為了等到天亮有除了躺在床上以外的人出現,也害怕這只是一場夢,我眼睛都不敢閉上。

天終究是亮了,人也來了,說因為那場雪崩死傷慘重──對方也沒有料到,正好在那之後立刻有友軍來參戰──戰爭已經結束了,只是認得出我的人一個也沒有。

畢竟這裡只是國境一個小村落的一間私家醫院,我會獲救還是村莊裡某一條狗發現我的,說是幸運被雪沖了很遠來到這裡才獲救的,當然,這個村莊也因為雪崩和外面失去了聯繫。

恢復通訊的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一個月了,我也只能在這裡療傷。

上尉冰川紗夜已經殉職了,被追晉成了冰川中校──我當然不能白白獲得這種職位,立刻向軍方回報我還活著,隨著他們的回信,還收到了額外的信。

是還在戰爭的時候,日菜寄給我卻一直無法交到我手上的信。


『姊姊,白金小姐結婚了。』


直到看見這行字,我才想起了我還活著,為了自己還活著喜極而泣,又或是因為這個消息而泣不成聲,我也不明白。

信紙上的字在我眼裡漸漸模糊,擦去眼淚才發現文字真的因為淚水模糊了,如果能夠因為這樣被抹去,事實也跟著被抹去的話那該有多好。

我讓軍方不要公開我還活著的消息,他們也不好公開,都已經舉行過我和其他同伴的追悼儀式了。

要是讓燐子知道我還活著……她會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比起讓她開心我還活著,我更不想要她因為我還活著而有了罪惡感。

如果她跟別人在一起能夠幸福,那麼我也祝她幸福。


「嗚……」


療好傷後,回家路上每次想到她就都哭了出來。

冰川紗夜已經不在了。

邊境的村落不方便,我把頭髮剪掉了,帶著一頭清爽的短髮回到了基地,也想著就當作是「改頭換面」了,至少,沒有那麼容易讓人認出我是誰了。

聽說有我的墳墓,我覺得有點可笑,但是為了去其他同伴的墓前為了他們的安息,還是買花去了墳場,害怕被別人當作是幽靈,帶上了帽子避人眼目。

一束白花,一朵一朵放上了每個人的墓碑上,剩下最後一朵的時候才去找出「冰川紗夜」的墓碑。

意外的是上面已經有花了。

我輕輕握著花梗,它還散發著一點香味,它被微風吹得搖搖晃晃,上方又忽然吹來了一陣大風,我下意識壓低了帽子,無法送給自己,也送不了心愛的人,放手讓最後一朵花隨風吹到了其他墓碑上。

冰川紗夜已經不在了,那麼我該成為誰才好呢?

不想回家,不想去見她,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漂泊,反正有一筆錢──


「不好意思……」


在墓碑眾多所以道路狹窄的通道上和同樣戴著帽子的人面對面碰上,由她先低頭開口讓了路給我,我便壓低帽子與她擦身而過。

風又吹了過來,她的帽子被吹落,黑色的長髮從帽子裡垂下,懷念的味道讓我遲了好幾秒才轉過頭看向彎腰撿起帽子的她。

撿起帽子緩緩站起來的她注意到了我的視線,我拿下了帽子,時間彷彿就停在那一刻,周遭的景物卻還在移動。


「紗夜……!」


我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就被她用力抱了上來,才發覺這是真的,我也用力抱緊了她。

只是抱緊她是不夠的,我牽起了她的手,帶她跑離了墳場,跑到了街上,跑到了一間旅館,跑到了她的心裡。

輕輕撫著她仍舊不失潤澤的肌膚,我把臉埋進了她的胸口,做完了才有了那麼一點背德感,白金燐子她都結婚了。


「日菜說妳結婚了。」


我覺得已經都無所謂了,所以也很隨意地說了出來。


「是的哦……不過……」


她在棉被裡讓我去摸了她的雙手,特別是無名指,讓我發現上面沒有戒指。


「父母讓我生氣……所以我也讓他們生氣……第二天就鬧著離婚了……已經沒人要了哦……」


她像是笑著說的,雙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讓身體也緩緩向下和我面對面。

我也忍不住笑出來了,戰爭結束後第一次笑了出來,和她用鼻尖磨蹭了起來,再和她接一次吻。


「那我能要妳嗎?」


花束,明天再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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