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距离感（下）

05

“晚上好。”

仙台老师脸上挂着笑容向我打招呼。我不是很擅长应付她独特的温柔，感觉我有点说不出话来，于是便用点头微笑和一个招手取代了话语上的问好。

“所以，让我在站台等，想要干啥？”

“带你看夜景。”

仙台老师看起来有些期待的样子。

我也似乎有点。但是，应该也算不上期待，只是对和新的朋友出门感到有些新奇罢了。

远处扩散成圆状的灯光逐渐向我们靠近，下一班电车如约驶来。车上并没有什么人，空出来的座位很多。电车门开启时，冷气吹出，暂时抚平了我有些燥热的皮肤。

跟仙台老师靠的近的时候，我就会像这样感到有点热。是不是呼出来的二氧化碳的关系呢。

电车在轨道上飞驰，窗外的夜景也跟着一起飞速地在我的眼前闪过，灯光在我的眼前延绵成了好几条五彩斑斓的光束，照耀了冷清寂寞的夜幕。

“好看吗？”

“老师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夜景啦。”

“比自己在家透过窗户看要好看点。”

“只是‘点’吗？”

仙台老师轻微地嘟鼓着脸，有些不满地看着我。

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辜负了仙台老师的一片心意，我赶忙改口，却没料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着急。

“刚刚没留意，现在这样看过去的话，在电车上看确实比在家看好看很多。这样呢？”

仙台老师看着我笑了出来。她笑起来很好听。

“逗你玩玩。”

“老师是真无聊啊。”

看到老是把自己当成个小孩子相处的仙台老师，我都气的有点想笑了。不过还好，我倒是强行忍住了，不然她可是要笑的更欢。

“是很无聊，不然我也不会想要和宫城出来看夜景了。”

“老师有男朋友之类的吗？喜欢看夜景什么的。”

我突然间对她有没有伴侣的这件事感到好奇。不过，我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疑问。

不过，少人的车厢以及透进来车厢里的恰到的灯光，营造了让我问出口的气氛。

“喜欢看夜景就是有男朋友了？按宫城这么说的话，这么晚和别人出来，难不成你也有男友啦？”

仙台老师的语气听起来好欠揍，我不想看她的表情，转头看向别处。

“没有。”

“噢，这样啊。”

“再说，我的性格不怎么讨喜吧？有人喜欢就怪了。”

“好像也是。”

我的心变得有些沉，当我听到仙台老师承认了我的性格糟糕时。

我自知我并不是一个容易和他人好好相处的人，但是果然被别人这么直接地否定并不会感到很舒服吧。

我想要转换心情，于是打算延续话题。

“刚刚的问题老师还没有回答吧？”

仙台老师顿了顿，回忆了一下后又疑惑地发问。

“哪个？”

“我一开始问的那个。”

“忘了。再问一遍呗。”

“......”

平时这种时候，我会因为她的迟钝而选择就此打住。但是，现在的我好像不想就此罢休，我有点想知道答案。

“就是说，老师这么喜欢看夜景，是不是有和男朋友啥的一起出来看过啊，什么的。”

“好遗憾，没有呢。”

仙台老师的话听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有些紧张的呼吸好像也渐渐地和电车靠站而降低的速度一起平缓了下来。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车门外的热气溜了进来，又冷又热的空气混杂在一起，让我并不能好好地接受这一片刻的沉默。

等到电车重新启动，窗外的景色重新向后退去的时候，仙台老师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宫城。”

“嗯？”

窗外的夜景的确吸引住了我的眼球，我一时间没能把目光转移到仙台老师身上。

“开心吗？”

“为什么问这个？”

“一般都会这么问的吧。宫城没和朋友出来过吗，平时啊之类的。”

“有是有，但是。”

我并不喜欢仙台老师把和其他人，或者说是比较程式化的相处模板套到我和她身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给朋友套上“教书育人”“亦师亦友”这样的字眼其实并没什么两样。

我希望仙台老师和我能有独立的一套相处模式。

这样的相处，我会感到更安心。

“仙台老师和朋友出去也会这样问的吗？”

我不想把我在想什么一五一十地透露出来。

“我并不会很在意她们开不开心，因为我和她们兴趣不是很合。更多时候我充当一个陪衬，笑一笑，有适合的话题就插一嘴。就这样。”

“那为什么老师关心我开不开心呢。”

答案也许我都知道，仙台老师也曾向我透露过，那就是希望可以给我一份我的家里给不了我的温暖。

我对这个答案真诚地感到感激。

但是，我的潜意识里正渴望着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你觉得呢？”

“明明问的人是我，怎么回答的人也变成我了。”

她转头，平视向前的视线变成了俯视向我的视线。

轨道上的声音不知融化在了何处。窗外的路灯将暖黄洒了下来，照在了仙台老师的笑容上。并不是夸张的笑容，是微微一笑。

“想为难你。”

当她的视线和我的目光在这一片暖黄下交汇时，我的心里泛起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蜜糖一样的甜味，齁得我的心痒痒的。她的视线里仿佛有温和的溶剂，把固态的蜂蜜融化了。

我赶忙把视线收了回去。

以前我并不会想着认真应对仙台老师开的玩笑，但这一次我却想认真地回答。

“老师想给我家里给不了我的温暖和爱，是这样吧？”

她没回答，取而代之的是点头。

光打在仙台老师的脸上，我却不想抬头看她的表情。我不清楚这个答案是不是真正的答案。

“我说，宫城。”

“怎么了？”

商业区的灯光在桥下的水面中映射出来，微微运动的波浪带动着溶在水里的光。

这样的夜景，的确很美。

“高中，有想过继续找家教吗？”

“看我学的怎样。”

“这样吗。那三年级呢？那会儿是备考，挺多同学这个时候都会去找补习班的。”

“仙台老师以前会吗？”

“会。”

“也是找家教？”

“不。只是补习班而已，一个班很多人的那一种。”

我好像对仙台老师以前究竟有没有家教的经历特别在意。

“三年级的话……那得看我想要考什么大学。如果我想考的大学很普通，那我想不用补习班也可以。”

“这样吗。”

“怎么了？”

“如果宫城以后需要补习，就联系我吧，还是那句话，熟客半价优惠。”

她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里，像是掺杂了别的我所不知道的感情。

“仙台老师找不到别的学生吗？”

“找不到。”

“那就业还挺困难的。”

我松了口气。可能是我的屁股坐的有点痛。

“也不算是就业啦。只是大学的打工而已，赚一点外快，让经济收入有点保障。”

仙台老师教我的目的是为了经济，为了钱，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但是，这种时候再将这个提出来，导致我的心因此而沉甸甸的。

“仙台老师……”

“宫城。”

她出乎我意料地打断了我正想说的话。

“嗯？”

“现在，国中也快要毕业了。一个多月后你考完试后，家教的课程也结束了。”

刚刚还在说的话突然断了一截，我因疑惑而抬头看向仙台老师，却因为灯打在她脸上的阴影而没能看清她的表情。

“然后呢？”

“等到三年级，再让我给你补习吧。好吗？”

她顿了一会儿，把下半段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仙台老师非得找我。

“那个时候，仙台老师应该也出来工作了吧？”

“我才大学一年级，到那个时候刚刚好还是在大学三年级，还没出来工作呢。”

“仙台老师很缺钱吗？”

“不是。”

她的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一时间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的心脏突然间跳的好快。

“宫城，和我是朋友。朋友互帮互助，不谈钱。”

“互帮互助的话，我能帮到老师什么？”

“好吧，那就朋友帮助朋友，不谈钱。”

“……等我再考虑考虑吧。”

我感觉到仙台老师的手上正分泌出手汗，有些黏黏的，但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触感。

虽然，我的手好烫。

但这样子，挺舒服的。

“啊，抱歉，我的手有手汗。”

仙台老师突然意识过来，迅速把手抽了回去。覆盖着我的温暖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才搭上来多久呢。

不过我也没所谓。

我的心跳也因此而缓缓降速。

搭着也没所谓的——这样的话，我不是很想对旁边的这个人说出口。总感觉会被她故意曲解我的意思，然后反过来又像以前那样拿我开玩笑。

那可真是太卑鄙了。

“那……宫城的考虑，要多久呢？”

“我毕业前。会给你答复的。”

“那好像也挺久的。”

窗外飞驰的夜景依然伴随着闪烁的灯。

话题似乎又结束了，我们像是有默契一般地开始享受片刻的安静。

但是，我的心跳声是这片安静的扰乱者。我越是想让它安静，它就越是跳得快。

我有点受不住沉默了。不知道仙台老师有没有同样的感觉呢。

“话说，电车坐到哪个站呢？我总不能今晚就在电车上睡吧。”

“那就，中间找个站下车，然后宫城反方向坐回去吧？”

“老师从哪里坐过来的？”

“总站。”

“老师住总站那边吗？”

“是的。”

“那我也坐到总站吧。”

“那也好。”

出乎意料地从上车就持续到现在的对话，再次归于沉默。

和她相处，说不定，我是很开心的。

当然了，我也摸不清我是怎么想的。

忽然，旁边那只刚离开不久，却又像是久违一般的手重新覆盖上我的手背。

我不禁转头看向仙台老师，视线中确是她温和的眼眸和笑容。

“宫城。我再问一次噢，不要嫌我啰嗦。”

“开心吗？”

“嗯。”

“那就好。”

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手，力度加大了几分，渗透下来的温暖也热了些许。

06

“老师。”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我，收到了意料之外的一条信息。是来自宫城的。

“咋了？”

“上周，你在电车里说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哪件？”

我知道宫城说的是高中三年级再继续和她补习的那件事。因为，我也一直在等待她的答复。只不过，这样的等待我不会告诉她罢了。

但是，我想听宫城亲口说出来。

“三年级，老师继续当我的家教。”

“想好考什么样的大学了吗？”

“不知道。”

“那是什么意思嘛。”

尽管不知道宫城出于什么目的才同意，但是光是她同意了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令我放下一直悬着的心了。

我还以为，一个月后，等她国中毕业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来着。

但是，就算是现在这样，也要等到她三年级时才能重新当她的家教。

这么一算的话，大概还有两年。

“那，不当家教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可以继续当朋友吗？不是亦师亦友，是单纯的朋友。”

“随你便。”

很有宫城的风格。

“约你出来的话，你不会随随便便就拒绝吧？”

“看我心情。可能会，可能不会。”

“说了不等于没说嘛你这。”

度过了高中三年，如今的我已经觉得时间的速度比以前加速了许多。

日子会在我划着手机屏幕的时候，准备着学案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时候流逝。

今天睁眼是朝霞，转眼便是晚霞。

时间过得很快。我本来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现在的我却觉得，距离我到能够重新当宫城的家教的时间，还有好长好长。

长的让我想拉动时间的进度条。

我想，我也注意到了这是为什么。

过去那几个月里，我可以用家教、教书育人的名义，为自己关心、在意宫城而找借口，我可以自动地忽略我本身的感情，将它搁置一旁。

可是现在，掩盖住我真实的情感的云，渐渐散开。它们好像不打算重新回来了，在无暇的蓝天上越飞越远。

——仙台叶月，喜欢宫城志緒理。

一旦我真正地意识到了这样的感情，我的左胸口便已经无法平静。

明明，在电车上主动触摸宫城的手时，我的心跳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快；在二人空间里和宫城独处的时候，我的内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分泌出酸甜的滋味。

现在这样的朋友关系我也满足。

我本应该对此感到知足，可是，我却寄希望于和她更近的距离。

晚霞将临，蛋黄色的日光将我的房间与我的心，烘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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