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Something Right(下)
11
“怎么看你闷闷不乐的。怎么了?”
“没事。”
雨停了,还没下够的云暂时向两边退散,露出许久没有透出来的日光。地面上的水汽正蒸腾着,哪怕是隔着玻璃我也感觉到闷热。
就像我的心情一样。
“脸都拧成一块了还说没事。”
朋友翘起二郎腿,合上正翻到一半的故事书,对我翻起白眼。
“跟家里人吵架了而已。”
“噢?”
她斜着眼上下打量着我。这样的目光令我不舒服。
可是撒谎的人是我,我只好接受。
“吵的啥?”
“一些生活上的小事而已。”
“嗯......”
她喝了口果汁,但是怀疑的眼神一直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我和她也算是很熟的好友。
平时我会对她能够轻易发现我脆弱的一面而感到安心与欢喜,但是现在我却希望她能够削弱一下这种对我特异的能力。
“那也不至于把你吵成这样吧。皱纹都给挤出来了。”
她伸手拉了拉我的脸,扯的我有些痛,我拍开了她的手。
“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这样的事。”
我淡定自若地灌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罐装苏打水,将不断编织谎言而涌上来的负罪感重新冲下肚子里。
我为我的性格而欣慰,正是因为它,这样的时候才能好好地说出一个又一个符合我人设的谎言。
撒谎不是我的长项,我也不喜欢向自己的朋友撒谎,可是我也没办法好好告诉朋友关于仙台老师的事。
——学生和老师吵架了。
这样的事怎么看都怎么不符合常理吧。
“说嘛,什么事。”
“别问那么多啦。”
我摆出一个态度,见状后的她便懂气氛地收回了前倾的上半身。
“那我也不问那么多了,但是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话,记得联系我。”
朋友就是要像这样才好,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只要一个态度、一个表情就能够相互理解,然后互相为对方让出一步。
这样看来,我和仙台老师的朋友关系就像个笑话。
我竟然会因为我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而逃避她。
我忽然间很想掏出手机,可是一瞬间的电流从我的大脑冲向我的手,麻痹住了肌肉,制止了我的行动。
“我说啊,要不你今晚来我家留宿一晚呗。”
“可以吗?”
她的声音中洋溢着期待。
“你以前不是一直嚷嚷着想来我家玩玩么?”
虽然都被我拒绝过。
“是倒是。但你以前不是总是说来你家会很无聊的吗?”
“是的。这一点一直没变。”
“那你怎么现在反而肯邀请我了?”
“因为毕业了。我们来把情谊坚固一下。”
她似乎是觉得我这一行为也很奇怪,于是低沉着眉毛盯着我。
“那,住几晚?”
“随你喜欢。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
实际上,我只是想让我真正的朋友来填充掉原本由仙台老师占领的这片空间罢了。
因为仙台老师,我做什么事都不得心应手了。
我想要摆脱这样令我窒息的感觉。
如果是朋友的话,相处起来一定要比跟仙台老师更舒服吧。
我被仙台老师的事折磨了也有好一段时间了,我需要好好地将自己的疲惫的身体与精力寄存在我的友人那儿。
我偷偷瞄了一眼口袋中从今天开始就没有打开过的手机,心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期待。
很快,我将这份期待踢进了水泥坑。
12
我就这样看着手机,紧紧地盯着那句仍旧显示着“未读”的信息,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发出这条信息的时候是凌晨。
而现在靠在床上毫无精气神地盯着屏幕的时候也是凌晨。
我本以为至少她只是已读不回,没想到她直接看都不看了。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它们将我的鼻子催生出酸觉,我感到冰凉的液体不知不觉地划过我没有气色的脸颊。
“......”
眼看着我好不容易抱起来的一团火又要被宫城泼出来的冷水给浇灭了,我赶忙划起另一根火柴,点燃了还没完全熄灭的薪柴。
“看到就回话,宫城。”
“有什么问题我希望我们可以沟通,不要像这样闷声不吭。老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来回应你。”
“喂喂喂?”
我的手停不下来,连续又发了几条信息,发现无果后,便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怨气,将手机扔到床边,径直地倒在床上。
我很想吐槽这一个来的不恰适宜的修学旅行。
不然,我可以直接跑去宫城家里和她理论。虽然我没有一定可以把她抓出来的勇气,但要是真要给我逮到这只只会逃避的野猫,我一定得好好地对她说教一番。
......话是这么说,我也没有这么狠心。
心里的各个角落都充斥着负面情绪,我又一次失眠了。
我准备翻身,将自己的视线从手机那儿掰过去的时候,屏幕亮了,一道刺眼的光直射上天花板,将我的神经又唤回紧绷的状态。
“抱歉,现在才看到信息。”
是宫城发来的。
在这之前的半数的怨气与委屈顿时一扫而空,但与此同时我又很想好好地问一问宫城今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但是,一想到现在我和她的关系。
“没事。所以,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吗?那个问题。”
我没有问她迟回复的原因。
“老师很在意吗?”
“这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我只是怕伤害到宫城而已。如果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又是因为我的话,我想好好解决。”
“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我好好消化了。”
“骗人。如若不然,为何现在才回复信息?”
不知不觉,我正将我的委屈与难受扭成一团砸向宫城。
我本想着不要过问宫城的日常私事,但是我的手不能好好地将我的真心隐瞒起来。
“今天在外面和朋友一起。”
“没时间看手机吗?”
“真的没有。”
“先不说这个。老师可以和你聊聊吗?我说真的。”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等待着她回复的时间即使很短,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一种煎熬。
这一次她回复的时间又长了点,我愈发地感到心脏不舒服。
“我说的话有点重了。老师别放心上。”
“这不是重不重的问题。”
“对不起。”
她抢在我发出下一段话之前,先一步说出了对不起。
我很想跟她打电话,听听她亲口说出这一句话。
我不认为如果是口语聊天的形式,她可以好好地把这句话表达出来。
可是,我想要的,不只是一句抱歉这么简单。
实际上,宫城没有做错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烦躁,我为什么这么难受,我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宫城,都是因为我自己而已。
“不需要道歉。老师真的想和你聊聊关于我们朋友关系的事。”
我不想拐弯了,于是直入主题。
“我和老师是朋友。”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宫城。”
“是老师想太多了。我那天只是因为遇到了点烦心事,所以脾气有点暴躁,说出了那些话而已。”
我多么想认为这不是一个蹩脚的谎言。
我不认为我的那一句“带你去逛逛”可以成为一个心情不好的引火索。
如果它真的有这样的作用,那便是本人心里对这句话存在意见。
......但是,这都只是我的猜测。
我没有勇气去相信宫城在撒谎。
我对我天马行空的脑洞感到可笑。
“那为何迟迟不和我说一声抱歉呢?”
我注意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了,但是我也顾不上控制这里那里的细节了。
又想要顾得上这里,又想要顾得上那里,哪有那么多麻烦的事情。
“因为我以为老师不会在意。”
“可是宫城不也认为自己说得过激了吗?”
“如果老师不那么认为,只有我这么觉得,那么我专门为这件事道歉岂不是显得很尴尬吗?”
我盯着屏幕,几秒前还在活动着的手指也僵下来。加速跳动着的心渐渐减速。
我从宫城的言语中看不到一丝与我的心情相似的感情。
可是,我跟她曾在那晚的电车上立下了做朋友的约定。
现在的宫城就像是在应付我和她的关系一样。这令我很不爽。
我不喜欢被毁约。
“如果你心情不好,为什么我的那句话会引爆你的情绪?”
“只是巧合。”
“难道不是宫城自己对这句话有意见吗?”
走投无路,我只好将筹码赌在这儿。
如果她没有说谎,那我就真的输了。
“......”
空气很寂静。
她没有回复。
应该是我赢了。
“小孩子说谎的事情,老师还是能很容易看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回复。
但是消息却是已读。
“好好说一下吧。老师想知道自己哪里让你难受了。”
“宫城有没有卡过鱼刺?有两种处理方法,一种是大口吞饭,另一种是去医院。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它插在那儿伤害咽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要睡了,困了。”
“不要逃避话题啊。”
“我真的困了。睡了。”
这样强制结束话题很像我认识的那个宫城。
想到这里,我的心安定了许多。但是,她暴力结束了这一段聊天又确是对我没有礼貌的行为。
虽然我也一直在纵容她就是了。
时间也不晚了,宫城也是时候该睡了。
“明天再聊,可以吗?”
“嗯。”
“晚安。”
我不知道现在我和她之间的氛围适不适合说出这句话。
但是我还是发送了出去。
果然,她没有继续回复我。
明天就是我们结束修学旅行的日子。
我不需要继续受限于线上聊天的形式了。
我知道,当她拥有了网络这一层面罩的时候,我将很难看清宫城真正的心情。
抱着猜忌与怀疑的心思去和宫城说事情,不是我想要达到的场面。
我想要和她面对面把一些积淀了有一段时间的事情摊开来说。
“喜欢一个人挺累的...”
看着仅有一小片月光照着的天花板,我自言自语着。
13
“舞香,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么?”
吃过早餐,我向坐在对桌的昨晚刚留宿一晚的朋友抛出话题。
“志绪理呢?”
“在家或者出去哪里近的地方走一走也是可以的。”
只要不给我看着手机的时间就行。
不然,我觉得我又会被关于仙台老师的事而缠身。
这种时候的舞香像极了我的救世主。
和真正的朋友相处起来是很舒服的,我的国中三年亲自验证了这一个结论。
我突然意识到,这番话就像是在暗示仙台老师和我并非真正的朋友一样。
要是这样的话,我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呢?
“......”
一想到自己的思绪又绕回了这里,我便立刻抓来桌上的冷牛奶,一口灌进肚子,让寒冷褪去我烦杂的心绪。
“那,去购物中心买点东西?”
“比如。”
“衣服,或者你看的漫画书。都行。”
“衣服就不用了吧,我也没几件。”
我苦笑着,吐槽着自己的不时尚。
“难道不是正因为志绪理没衣服穿才给你买吗?”
“没衣服穿什么的,这听起来也太怪了吧。”
“怎样都好。给你买一件呗。”
“你出钱?”
“嗯。当做我给你的毕业纪念礼物。”
舞香一口气将剩下的一块吐司吞进肚里后,起身将自己的餐具搬入厨房。
“宫城。下午我回来,去你家当面聊,如何?”
中午正准备和舞香出门时,手机上收到了令我措手不及的消息。
外面下着点小雨,空气中渗着风带来的凉意。
我没有想太多,待会儿再回复吧,怎样都无所谓了。最近想关于仙台老师的事未免有些太多了。
于是,我们撑伞出门。